第五十六章
01.
煒彤和司寇逸在小舟上啃著燒雞，煒彤胃口不太好，吃了個腿便不再吃了，靠在圍欄，靜靜地看著遠(yuǎn)處。
司寇逸覺得氣氛有些凝重，便問：“你在想什么？”
煒彤反而問他：“你見過自己的母親嗎？”
司寇逸搖搖頭，“我從未見過我的母親，我甚至連她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p> 煒彤看著司寇逸，忽然有了一種更親昵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都不曾見過母親的緣故，但自己比他幸運(yùn)，至少知道母親長什么樣。
“我娘生得極美，”煒彤一邊擦手，一邊緩緩地說著，“我爹說她是這世間最美的人，且心地善良?！边@后邊還有一句話，煒彤沒有說——從不看低妖族，她平等地對待一切人。
可能是感受到煒彤的目光里滿是同情，司寇逸有些難受，他不喜歡這樣的眼神，于是將雞翅掰下來遞到煒彤嘴邊，“你不必同情我，我雖然沒見過我母親，但我有姨母，我姨母待我極好，她說我母親和她長得很像?！?p> 煒彤本不想再吃了，手都擦干凈了，但看著司寇逸真誠的眼神，她還是接了下來，“你是姨母帶大的嗎？”
司寇逸點(diǎn)點(diǎn)頭，“我爹很忙，他只會來查我修煉的如何了，大部分時候是姨母陪著我，”這回輪到司寇逸惆悵了，他想起呂幽看煒彤的眼神，那是他從不曾感受過的溫柔。
許是感受到司寇逸的難過，煒彤不再說什么，只是默默啃著雞翅，往遠(yuǎn)方看去。天色早已暗下來，風(fēng)有些涼了，但兩人都不困，所以司寇逸也沒將小舟停下。
“今日多趕些路，前幾日耽擱挺久，你若是困了，就先睡，我醒著呢。”司寇逸從錦繡囊里拿出被子，將煒彤裹了起來。
“那你怎么辦？”煒彤看著衣衫單薄的司寇逸，關(guān)切地問道。
司寇逸搖搖頭，“我不冷，別看我這衣服薄，這料子可不是凡品?！?p> 02.
煒彤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醒來時司寇逸不在身邊，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蓋著先前的被子。
桌上放著熱氣騰騰的早飯，煒彤沒有多想，隨意洗漱了一番便吃了起來。
還沒吃完，司寇逸便回來了，沒等煒彤開口，他便從錦繡囊里拿出買好的栗子，“還熱著呢，你快吃。”
“我們快到了嗎？”煒彤剝著栗子問道。
“我們已經(jīng)到了，”司寇逸頓了頓，“但是我們還上不去，蘇木靈芝在恒山的仙境，仙境大門還有十日才開?！?p> “還有十日，”煒彤往嘴里塞了顆栗子，思索一番后，“那不如就在這個鎮(zhèn)子上逛逛，恰好盤纏也夠，說不定還能尋到別的上山法子?！?p> 司寇逸見煒彤滿臉輕松，心情更加沉重，“蘇木靈芝可不好取，我沒有多大的把握，畢竟是仙家的藥材?！?p> “我知道?！睙樛娌桓纳€笑著，“李赤芫可不是什么等閑之輩，既然是他需要蘇木靈芝，這趟必然兇險萬分。可我不怕，我知道你擔(dān)心我拖你后腿，但我會盡量自保?！?p> 司寇逸聽了這話也不再繼續(xù)，而是岔開話題，“那這十日我們就在鎮(zhèn)上玩一玩，就當(dāng)休息了，這幾日也挺累?！?p> 司寇逸帶著煒彤在鎮(zhèn)上逛，攤販們熱情地吆喝著，這讓他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見煒彤的時候，那時煒彤臉上紅撲撲的，像極了猴屁股，想到這里，司寇逸不禁笑了出來。
煒彤看他笑的這樣開心，好奇地問：“是看了什么，竟這般好笑？”
“沒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我們初遇時你的臉，紅的真好看。”
沒料到司寇逸會這么說，煒彤一不小心羞紅了臉，初遇時的臉想必很是滑稽，雖然后面遇到這么多事，打破了自己的寧靜生活，但初遇終究是美好的。
走著走著，煒彤被一個賣刺繡的攤位吸引，不自覺地停下來。
“姐姐，你看看有沒有喜歡的，若是喜歡，買一些吧?！笔?cái)偟氖莻€稚嫩的孩子，約莫四五歲，奶聲奶氣地請煒彤看繡品，一邊說還一邊手忙腳亂地將自認(rèn)為好看的繡品遞到煒彤面前。
煒彤先前并沒有看見這個孩子，現(xiàn)在看到，自然是會買的，她還往周圍看了看，并沒有大人。于是溫柔地問：“小弟弟，怎么就你一個人在這里？”
小孩軟糯糯地說：“阿娘病了，我爹在我還沒出生的時候就過世了?！?p> 司寇逸以為煒彤買下所有的繡品后便會離開，沒想到煒彤讓他收好繡品后，又摸了摸小孩的腦袋，笑瞇瞇地說：“我和這個大哥哥會一些醫(yī)術(shù)，不如你帶我們?nèi)ソo你阿娘看看。”
小孩一開始沒說話，似乎有些害怕，可禁不住煒彤地一再安撫，便應(yīng)下了。
司寇逸原本想的是帶著煒彤吃喝玩樂，吟詩賞月，不料這姑娘又給自己攬事。他悄悄傳音給煒彤，“各人有各人的命數(shù)，你怎么老喜歡插手？”
煒彤狠狠瞪他一眼作為回答，司寇逸只好乖乖跟在她身后。
小孩的家在山林里，他們到的時候，日已偏西，煒彤一邊走一邊心疼這個孩子，為生計(jì)奔波每日竟要走那么遠(yuǎn)。
屋子十分簡陋，只有一間房，房中的床上躺著一個滿臉蒼白的女人。
然而看見女人的第一眼，煒彤和司寇逸的心立即懸了起來，眼前這個虛弱不堪的女人分明是只妖。
女子看見他們也瞬間警覺起來，她硬撐著坐起來，用盡全身力氣沖他們吼道：“你們要做什么？”很顯然，女子也看出孩子帶回來的，也不是普通人。
她一邊盯著煒彤和司寇逸，一邊費(fèi)力地往自己孩子的方向挪動。
煒彤看她一心只想保護(hù)自己的孩子，氣息也很純凈，沒有吃過人的跡象，便先開了口：“大姐，你別怕，我們就是在街上買了孩子的繡品，手藝可謂巧奪天工，我甚是喜歡，便想看看是誰繡出的，孩子卻說你病了，我們會點(diǎn)醫(yī)術(shù)，便來幫忙。”
女子態(tài)度緩下來不少，但也仍未放下戒心。司寇逸將路上買的桂花糕拿出來給孩子吃，女子檢查后讓孩子拿著桂花糕先出去。
小孩在門口吃著桂花糕，女子緩緩開口問到：“不知二位所為何事，大老遠(yuǎn)的跑過來？”
女子應(yīng)當(dāng)也看出眼前的兩位不是凡人，煒彤小心翼翼地往前，最后坐在床邊，“我是看孩子可憐，真心想來幫忙的?！?p> 女子看著煒彤真誠的眼神，又偏頭看看司寇逸，最終松了口：“我叫織織，想必你們也看出來了，是個蜘蛛精，我修行不得法，原是住在恒山山腰一個寺廟，佛門是清凈之地，日日有師傅念經(jīng)禮佛，我許是受了福音，修煉短短二百年就有了這人形?！彼f到這兒，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煒彤遞給她一杯水，她擺擺手，“不礙事。”接著，她繼續(xù)說，“修得人形后，我突然在寺里現(xiàn)身，方丈也不趕我，默默叫小和尚為我收拾出一間廂房，我日日聽他給我講佛法故事。一日，方丈同我說，我雖化形大半年了，但只是看起來像個人，他建議我下山游歷。我下山?jīng)]多久，遇到一只虎妖在吃人，我修為不精，敵不過他，只能從他手頭搶下襁褓中的孩子，孩子的父母都死了，我也被他打成重傷?？僧?dāng)時這孩子也受傷了，奄奄一息，我用妖力護(hù)住他。我原想把他帶回寺里，可我好不容易帶他回去后，方丈已經(jīng)圓寂，其他和尚覺得我是妖物，容不下我，又將我們趕了出來，無奈之下，我們只得在這里落腳。這些年我一直茍延殘喘，靠做些繡品維持生計(jì)。”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些繡品都是用你自己的絲線做的吧？”司寇逸的聲音不容置疑，他摸著這些繡品，冷漠地看著織織。
織織劇烈地咳了幾聲，沒有看向司寇逸，想比他，織織還是覺得煒彤的眼神溫和許多，他點(diǎn)點(diǎn)頭，氣若游絲地說：“我元?dú)獯髠?，這些絲織品又都是我自己的絲做的，便更加虛弱了，只是我可以不吃不喝，孩子卻不能?！?p> 煒彤拍了拍織織的背，她已經(jīng)瘦骨嶙峋，煒彤心疼不已，她不知道織織這四五年是怎么過來的，“織織，你在山中生活多年，可知道山中有沒有能讓你補(bǔ)身子的東西？”
織織沒有說話，似乎在思考，“我不……我不知道，這些年我都是在山里做繡品，教這孩子說話識字……”忽然間，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看了看站在桌邊的司寇逸，她終究沒說什么。
煒彤似乎看出了什么，安慰道：“你別怕，司寇逸就是看起來兇一些，其實(shí)人很好的?！?p> 話音剛落，司寇逸的眼神亮了起來，顯然，他沒想到煒彤會這么評價他。
織織最后還是開了口：“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離開寺廟，準(zhǔn)備下山游歷的前一天，方丈和我說，自己的師父曾經(jīng)給他講過一個奇遇，寺廟的東南方有一棵古樹，不知有多少歲數(shù)，他有一次路過那個地方，因?yàn)樘郾憧繕湫菹?，忽然聽到從樹里傳來一些聲響，他將耳朵貼在樹皮上，聽到樹里的聲響似乎是兩個人的對話，里面的人說恒山荷花池里的蓮子很甜，北岳大帝想讓她們做成蓮子羹。那棵樹似乎能通恒山的仙府，我也曾去尋過，那棵樹一年四季枝繁葉茂，它的果實(shí)或許能幫我，我雖然沒吃過，只是見過，那個果實(shí)在樹頂，紫色泛著熒光，但是……”織織說到這里深深地嘆了口氣，“但恒山靈物眾多，那果子一直都在，說明終究是難得之物?！?p> 織織的敘述，讓司寇逸眼前一亮，那一定是進(jìn)入北岳大帝仙府的捷徑，在來之前，他就讓二七去打聽過，北岳大帝的徒眾經(jīng)常到凡間巡視，數(shù)量眾多，如此多的仙人一下子涌入凡間自然需要一些捅道，織織說的那棵樹想必是通道之一。
還沒等煒彤開口，司寇逸直接從錦繡囊里拿出一顆藥丸，遞到織織面前：“織織，你還有什么瞞著我們的，都一并說了吧，這是我族靈藥，用南海靈珠制成，治你這點(diǎn)修為綽綽有余。”
織織沒有接過藥丸，而是平靜地看著司寇逸：“我憑什么相信你？”
煒彤正想勸說幾句，司寇逸什么都沒說，直接一掌打在織織左肩，織織立即吐出一口黑血，下一秒，司寇逸順勢將藥丸塞進(jìn)她的嘴里，用法力比她咽了下去。
煒彤不可置信地看著司寇逸，他的動作太快了，煒彤甚至來不及反應(yīng)，正欲發(fā)作，說他幾句，織織反而下床跪在了司寇逸面前，“多謝恩公救命?！?p> 織織的聲音洪亮有力，完全不似剛才那般虛弱。接著她緩緩起身，又說：“那果子雖沒人吃過，但大家都知道是好東西，畢竟樹被靈氣環(huán)繞，靈氣純凈，而且有靈獸看守。起初我們都不知道，方丈的師父畢竟是凡人，看不到這些，沒有受到攻擊。我那次去，親眼看見有三只仙虎守在那里，兇猛異常?！笨椏椢兆樛氖?，“我知道恩公身手不凡，但姑娘修為不高，想必還沒有我的修為高，你們?nèi)羰菦]有什么別的事，既然我現(xiàn)下已經(jīng)好了，能夠帶著孩子好好生活，你們就別去趟這趟渾水了，惹了神仙可沒什么好下場。”
“三只？”司寇逸有些疑惑，“只有三只嗎？這幾年天神向來謹(jǐn)慎，往往是四面八方一呼百應(yīng)，難道不是四只嗎？”
聽了司寇逸的話，織織似乎想起了什么，“或許最初真的是四只，不知恩公可還記得我之前說過，我是在一只虎妖手下救的孩子，現(xiàn)在想來那只虎妖與普通的妖怪不同，”織織用手敲了敲腦袋，皺著眉頭努力回想，突然她想起來了，于是斬釘截鐵地說：“一定是他，他和樹下的三只靈獸額頭中央都有一樣的花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