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01.
長琴沒想到煒彤會回來的那么快,他原以為她會去很久,雖然去地府不必花費(fèi)很長時間,但她本可以再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哪怕她逃了,自己也會理解。
可轉(zhuǎn)念一想,這是淺跡的后人,她的父母是神界和妖界最優(yōu)秀的人,她又怎么會逃跑呢?
煒彤看到父親精神好了許多,很是開心,她對長琴說,“上仙,多謝你照顧我父親,我和司寇逸這一路很順利,葬了宣涼之后,便可跟你走了。”
呂幽在這一刻,對煒彤的心疼達(dá)到頂峰,是他將自己的孩子培養(yǎng)得如此懂事,會想以前,煒彤從一出生就是那么乖巧,從來沒讓他頭疼過。
選風(fēng)水寶地不是個容易的事情,最后長琴幫他們做了決定——恒山。
“我想,他會喜歡的這個地方的,山清水秀,有田地和宅院?!遍L琴帶著他們一行人來到恒山,鄭重地拜托北岳大帝。
北岳大帝看著煒彤,“奕鳴很想見你?!?p> 煒彤安置好了宣涼,墓碑上刻著“吾弟石宣涼之墓”,再次跪拜,“宣涼,希望你不悔來人間一趟,這二十年的光陰,因為有你,我很快樂。”
煒彤拜完,擦了擦眼淚,又整理好衣服,笑著說,“帶我去見奕鳴吧?!?p> 長琴也上前一步,“我與她同去?!?p> 北岳大帝攔下了長琴,“上仙請留步,奕鳴專門吩咐過,說他只見煒彤一人?!?p> 長琴只得作罷,這么多年過去了,奕鳴的性子還是這樣,長琴大概知道奕鳴想要做什么。奕鳴以前也是在九重天的,自從淺跡不在后,他才離開,躲到恒山。
煒彤笑瞇瞇地看著奕鳴,這次見面親切許多,“沒想到這么快就見面了,我原以為……”
“原以為我們再也不會見了嗎?”還沒等煒彤說完,奕鳴便打斷了她,聲音有些顫抖,還有些憤怒,“你不僅和淺跡長得像,性子也像?!?p> “淺跡?”煒彤只知道這是自己祖先的名字,卻也只知道這么多了。
“你們都是這樣,永遠(yuǎn)不考慮自己?!鞭萨Q憤怒的說著,他那張稚氣的臉都因為怒火而扭曲,他一把拉住煒彤的手臂,往一棵大樹走去。
煒彤有些痛,卻不敢說什么,只好跟著奕鳴往前走。
到大樹下,煒彤才發(fā)現(xiàn)這棵樹是一間屋子,奕鳴打開門,讓她進(jìn)去。
一進(jìn)屋,煒彤就驚呆了,滿屋子的壁畫,這些畫都是一個人,有她打坐的,飛天的,看書的……畫工精湛,她仔細(xì)看,這畫中人的眉眼與自己竟有六七分相似。
在煒彤驚詫的目光中,奕鳴癡情地看著這些壁畫說,“她就是淺跡?!?p> 奕鳴的神情柔和了許多,似乎是心底最柔軟的部分被展開了,“我與她相識多年,她的一顰一笑每天都清晰地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我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和她一定有什么關(guān)系,畢竟你們長得是那么像?!?p> “她就是你曾經(jīng)和我說的,取走蘇木靈芝的人吧?”煒彤問道。
奕鳴點(diǎn)點(diǎn)頭,“以前我沒能保護(hù)她,現(xiàn)在我一定要護(hù)住你。天下那么多生靈,為什么偏偏要你們的命!”
“這大概就是命吧。”煒彤平靜地說。
“我不信,我之所以離開九重天就是因為我看不慣天帝的無所作為,我看不慣上仙的袖手旁觀,”奕鳴再一次激動起來,他的眼神變得有些狠戾,“無論如何,這一次我都要救你,后果怎么樣我不在意。”
“可我在意!”煒彤?dāng)蒯斀罔F地說著,一邊將奕鳴攬進(jìn)懷中,溫柔地說,“你一定是十分愛慕淺跡,才會把她畫得那么傳神?!?p> 奕鳴在她的懷里漸漸平靜下來。
“我從小跟著父親四處流浪,還要忍受體內(nèi)兩股力量的對沖,十分辛苦,可若是沒有其他人的幫助,我根本活不到今日,更見不到你。我曾經(jīng)也怨過,為什么這樣的事情要發(fā)生在我身上,我也想像尋常人家一樣過安穩(wěn)的生活?!痹挼酱颂?,她有些哽咽。
“可后來我發(fā)現(xiàn),無論是什么人家都有煩惱,凡人有生離死別,妖魔會灰飛煙滅,神仙也會神形俱滅,世間千萬事都有遺憾和離恨,可生活中也有眾多美好,我想護(hù)住這些美好?!?p> 奕鳴感覺到煒彤的淚滴在他的臉上,有一絲涼,“所以你也要和淺跡一樣嗎?”
“我沒有她那么偉大,”煒彤雖然不知道淺跡為何不在了,但想來一定是因為重要的事情,“我的時光本就是偷來的,現(xiàn)在不過是該還回去罷了?!?p> “你留在這里,我保護(hù)你,”奕鳴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說,“就算是長琴,我也不怕他?!?p> “我知道你不怕,但是我累了,”煒彤繼續(xù)說著,“我知你心中是淺跡,愛屋及烏,你想保護(hù)我,可我有我自己的選擇?!?p> 煒彤放開奕鳴,微笑著說,“能遇見你,我覺得很幸運(yùn)?!?p> 奕鳴透過這個笑,仿佛看見多年前,淺跡也是這么站在他的面前,微笑著說,“認(rèn)識你很高興,只可惜初次見面就要了你的心,等我救了人,日后一定登門道謝。”
然而,她再也沒來過,奕鳴就這樣一天天的等著,他們只見過這一面,再后來淺跡獻(xiàn)祭尋蹤鏡,他知道消息后,憤然離開九重天,毅然決然來到恒山。
他將自己關(guān)在屋里,沒日沒夜地畫畫,仿佛這樣淺跡就能活過來。他也曾試過用傀儡術(shù)造一個淺跡來陪伴自己,只可惜假的終究是假的,哪怕容貌相似,靈魂根本無法接近。
奕鳴不再自欺欺人,他原以為時間一長,他會好起來,然而并沒有。
直到那一天,煒彤走進(jìn)來,他知道這個人不是淺跡,卻也因為相似的眉眼神情,以及對天地間的悲憫,本能地想留下她,或許真的是自己孤單太久了,他只想有個人能陪著自己。
奕鳴最后還是打開門,讓煒彤走了,告別的時候,煒彤在他的額頭上落下輕輕一吻,什么也沒說便離開了。
奕鳴突然就釋懷,他知道,此去,他再也見不到煒彤了,但沒關(guān)系,他會把自己的樹屋加高,讓她和淺跡以其他形式陪著自己。
02.
司寇逸不跟著他們?nèi)ゾ胖靥欤R走時他將凌垚鼓還給煒彤,“我不是因為自己用不了才還你的,我是真的想還給你?!?p> 司寇逸其實還想找煒彤要個紀(jì)念,隨便什么都好,但他卻不知道如何開口,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他已經(jīng)放不下這個姑娘了。
煒彤倒是很坦然,她看了看自己的父親,沒有收下,“你留著吧,沒有我,這凌垚鼓就是個擺設(shè),給你做個念想?!?p> 這段時間的相處,煒彤已經(jīng)很是熟悉司寇逸,她明白他的心思,自己其實也有諸多不舍,她說不清楚自己對司寇逸是什么感情,但終究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樣。
司寇逸見她這么說,便不再推辭。隨后他將自己的玉佩掰成兩半,隨即長劍和短匕均現(xiàn)。司寇逸將短匕遞給煒彤,“這兵器乃是用我心頭血煉制的,我將它送給你,一來能保護(hù)你,二來若是你想見我,只需將自己的血滴一滴在上面,無論你在什么地方,我都會來找你?!?p> 煒彤糾結(jié)了一下,本來不想接過,自己這次去九重天想必是不會活著回來了,司寇逸這短匕想來很是重要,但看著他的眼睛,煒彤的心突然顫抖了一下,那是她第一次看見司寇逸如此真摯的眼神。
煒彤笑著接過短匕,“多謝,最開始遇到你,我還挺埋怨的,現(xiàn)在覺得,或許這就是人生的意義吧,福禍相依。司寇逸,我們就此別過?!?p> 司寇逸點(diǎn)點(diǎn)頭,帶著二七頭也不回的走了。
03.
長琴將呂幽和煒彤安置在玲瓏塔中,呂幽現(xiàn)在太過虛弱,若沒有玲瓏塔,他的身體承受不住九重天的靈力,很可能會當(dāng)場灰飛煙滅,至于煒彤,很可能因為靈力的沖擊爆體而亡。
煒彤去送宣涼的時候,長琴答應(yīng)呂幽,讓他見一見尤妼,特別是讓煒彤見一見自己的母親,這是她的愿望。
呂幽和煒彤面對面坐著,靜默許久。
“爹,我這次是不是可以見到娘了?”煒彤先打破了沉默。
呂幽寵溺地笑了,“是啊,你終于不用看畫像了,你娘是世間最好的女子,她一定也很想見你?!?p> 呂幽沒有告訴煒彤,只有自己死了尤妼才能醒來看她,但這不重要了。
昨日他問長琴,“上仙,事情原委您應(yīng)該都知道了,我就是想問問連理咒可有活解?”
長琴無奈搖頭,“連理咒是古咒,而且是用極強(qiáng)的念力摧動,沒有超強(qiáng)的意志,是很難建立的……”他的尾音拖了一會兒,“也就是說很難從外部打破,更何況你們立的是血咒?!?p> “天意,”呂幽笑了,“尤妼與我的最后一面已經(jīng)見完了,真想再和她說說話。”
呂幽將自己的尾骨截出一小段,串成了一個手鏈,拿給長琴,“請上仙將這個手鏈拿給尤妼,此事不要告訴煒彤,她知道我們蛇族的規(guī)矩,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算是交代后事了?!?p> 長琴鄭重地接過手鏈,“煒彤一點(diǎn)都不知道嗎?”
呂幽苦笑道:“煒彤只知道自己身體里有個寶貝,尤妼為了保護(hù)她,回到了九重天,她就知道這么多。煒彤是個聰明孩子,她或許察覺到了一些,畢竟我確實越來越虛弱了?!?p> 見呂幽有點(diǎn)出神,煒彤打趣道,“爹是不是擔(dān)心太久沒見娘,不知道該說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呂幽大笑起來,“論這點(diǎn),你還真是想多了,你娘可說不過我,當(dāng)初還是我把你娘哄得一愣一愣的?!?p> “也是。”煒彤原本還想說,你和師父斗嘴可有意思了,但怕呂幽難過,終究沒有說出口。
“希望你娘看見你的時候不覺得我苛待你,”呂幽看著瘦弱的煒彤,很是心疼,“你跟著我,真是沒過上一天好日子?!?p> “瞎說,”煒彤握住父親的手,“我和爹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很開心,我相信娘也是這么想的,才會讓我們在凡間生活?!?p> 長琴在塔外,不是有意,但因為現(xiàn)在摧動玲瓏塔的仙力是自己出的,煒彤和呂幽的對話,自己聽的清清楚楚。
這些話聽起來很溫馨,就是父子間稀松平常的聊天,可結(jié)合當(dāng)下發(fā)生的事情,每一句聽起來都像是總結(jié),也像是告別。
談起告別,長琴經(jīng)歷過很多告別,他原以為這種事情經(jīng)歷多了,就會變得麻木,然而事實證明,告別永遠(yuǎn)不是能夠習(xí)慣的事。
這次看著煒彤,長琴想起了淺跡,淺跡已經(jīng)離去很長時間了,若不是因為這次去恒山見到奕鳴的畫,他都有些記不清淺跡的樣子了。
想到這里,長琴微微一笑,煒彤和呂幽不愧是父女,煒彤也曾悄悄來找過長琴。
她趁著父親小憩,來找長琴聊天,“上仙,我有一個疑問,不知道你能否解答?”
長琴不知道她要問什么,“你先問,若是我知道的,定告訴你。”
“我第一次見奕鳴的時候,他跟我說曾經(jīng)有個人也找他求取過蘇木靈芝,那人可是淺跡仙子?”
“是淺跡,”長琴眺望遠(yuǎn)方,腦海中浮現(xiàn)奕鳴生氣的樣子,“很久之前,天地還處于一片混沌,妖魔四起,禍亂叢生,我日日征戰(zhàn)。有一次,在討伐北海巨妖時,不幸身負(fù)重傷,險些喪命,是淺跡找奕鳴求來蘇木靈芝,救了我的性命?!?p> “原來如此?!睙樛疀]想到長琴和淺跡還有這般情誼,“那上仙,你覺得是九重天好還是凡間好?”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但長琴有自己的答案,“各有各的好,若論自由,我更喜歡凡間的山川湖海,景致宜人,若論人心,那還是九重天好些,人心叵測,在九重天我可以躲在芒山,不與他人來往。你呢?”
“我不知道,”煒彤說的是真心話,“我沒有去過九重天,我的朋友阿玲很是向往,為了去九重天甚至犧牲性命,可我娘卻離開九重天,想要在凡間過生活?!?p> “命運(yùn)就是這樣,”長琴擺了擺手,“萬事無絕對?!?p> 長琴的話,既像是說給煒彤聽的,也像是說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