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里,一股淺藍(lán)的煙霧如流水般從鎏銀鏨金爐里汩汩而出,慢慢的擴(kuò)散到空氣的各個角落。
一位男子素服負(fù)手而立,聽見叩門的響動,這才把臉扭轉(zhuǎn)過來。
儀荻雖跟在青青后邊,卻比她高出半頭。還沒進(jìn)到門里,她的目光已越過青青的肩膀,先一步看見屋內(nèi)人的長相。
“原來是你?”
他們倆——認(rèn)識?!青青心里一驚,見禮的動作不由一頓。
陸平柏沒有理會儀荻的話,也沒指出青青動作的失范,又靜默一刻,任空氣里的沉香味將每個人的情緒都暫時冷凍起來,這才招呼儀荻上前。
“你過來看看,此株你可認(rèn)識?”
“哦?!眱x荻絲毫不覺得哪里有什么不妥,乖乖答應(yīng)一聲湊了上去,。
桌上放著個絲制的罩子,揭開之后才見底下籠著的植物。纖羽枝脈、如竹之態(tài),雖大部分葉莖已經(jīng)萎黃,但不減其嫻雅可愛。
“文……文竹?!”
儀荻不淡定了,還以為那般珍而重之的保護(hù)之下,是什么名貴的茶株呢,沒想到竟然她那世界隨處可見的觀賞植物。
“文竹?”陸平柏?zé)o意識的重復(fù)一遍,細(xì)細(xì)的品鑒過后,這才浮起個淺淡的笑容,“原來它的名字是文竹,倒也簡單貼切?!?p> 儀荻有些恍神,看著他這么個大老爺們做出思春閨閣般的舉動,也絲毫不覺得違和。不知是神祗還是直覺,自從這次見面之后,她越發(fā)覺得:她會留在閑云居。
果然,陸平柏看她瞌睡就給她送枕頭:“你能把它養(yǎng)好嗎?只要能叫它枯木復(fù)榮,你便可以留在閑云居?!?p> “此話當(dāng)真?!”
儀荻笑得牙不見眼,在她的世界茶室里最多種植的就是這種小東西,叫它死而復(fù)生那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當(dāng)然,只要你能把它養(yǎng)好,每月二百錢如何?”
二百錢?哪是多少?
儀荻數(shù)學(xué)向來不好,這種不同的單位之間的換算更是一竅不通。她歪著頭,對著雕花房梁干瞪著眼睛,不知道該作何反應(yīng)才算正常。
“陸散騎,這報酬給的未免太多了吧?”一旁青青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又插句嘴,“新聘的茶娘每月不過才一百錢,她……”
陸平柏擺一擺手,示意她不必再說,只以手支頤好整以暇的等著儀荻的答復(fù)。
“我干!”儀荻不再遲疑,滿口答應(yīng)下來。看這東家這般大氣,她又得隴望蜀的提一個條件:“那個……我能不能先支幾個月薪俸?”
“哪有這般好事?若是你把陸散騎的那什么養(yǎng)死了……”青青柳眉倒吊,要不是在陸平柏面前還要維持形象,她早一口啐在儀荻臉上。怎么會有這么厚顏無恥之人?!
“我人跑不了的,我家就在……”儀荻還欲再辯,卻聽陸平柏道:“去跟青青先支錢吧。給家里送去之后,就直接來這間里?!?p> 得嘞!儀荻樂顛顛的跟著青青離開了,任腦袋里系統(tǒng)一直叮叮叮的提醒不?!臼纠蝿?wù)已開啟:完成酒器收集,得1積分?!?p> ……
六個月薪俸,一千二百錢,換成銀子一兩還要多些。正好一兩繳酒課,剩余作阿兄的藥錢。
儀荻回想著賬房先生撥拉算盤時的念叨,腳步越發(fā)輕快。她以為這下家里終于可以松快些了,不想到了仙不歸的門口才發(fā)覺店門緊閉著。
奇怪,今天早上阿爺不是還在拆門板嗎?怎么正晌午熱鬧時,店里卻關(guān)門了?
她滿腹疑惑,從后門直奔回院,卻見儀通一個人搭手垂腦的坐在井沿上,儀呂氏則敞著門在收拾衣物。
“阿爺?”儀荻先喊儀通一聲,見他抬起頭來,這才小心翼翼問道:“你和阿娘怎么啦?是差爺又來收課了?”
儀通搖一搖頭,嘴唇顫抖一下想說些什么,終究沒說出來。倒是儀呂氏聽見儀荻的聲音走了出來,沒好氣的埋怨她道:“你這丫頭一大早跑哪兒去了?哪兒哪兒都找不到你,害娘擔(dān)心死了!快過來收拾你的東西!”
儀荻捏一捏手上的包裹,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被儀呂氏劈手奪了過來,“這個你從哪兒拿的,我怎么沒有印象裝了什么……”
她邊說邊拆開包裹,等到看見里邊纏的東西,不由倒抽口涼氣:“天爺!這、這是你打哪兒弄來的?!”
儀通以為是啥見不得人的東西,慌忙起身扒開布包查看,不小心碰斷了穿錢的繩子,銅錢瞬時滾落一地。
“阿爺、阿娘你們別害怕……這……這錢是我借來的!”
儀荻看家里這陣勢是要閉門關(guān)張,也不敢再刻意欺騙隱瞞,一五一十把拿錢的經(jīng)過托了出來。只是,由于心虛,她還是極力強(qiáng)調(diào),她不是去做茶娘的,而是去種花兒的。
“哎,這可如何是好?!”儀通不喜反憂,無奈的頓足長嘆。
原來,今早他得到一個消息,整個京城的酒莊停止給仙不歸供貨了。他本來還不相信,但親自找過幾家,無一例外的吃了閉門羹,這才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
一個沒有酒的酒坊,開著還有什么意義?更何況還有一大筆酒課懸在頭頂亟待解決。他決意帶全家離開這個傷心地,哪料儀荻好心辦壞事,又帶來了難題。
怎么辦?把錢退給那位散騎?可白紙黑字已簽了儀荻的名字。繼續(xù)留在仙不歸支撐?還不知還會給家人招來什么災(zāi)禍。總不能……總不能把儀荻自己留下,熬過了提前支錢的這六個月,再回老家匯合吧?
鐺!鐺!鐺!
儀荻無意識的捏個銅板在桌上磕著,一個早有的想法不經(jīng)大腦從嘴里冒出來:“不就是不給我們供酒嗎?要不,咱們改賣別的唄!隔壁閑云居不經(jīng)營的好好的?”
“啊呀,傻丫頭!人家哪里是不讓咱們賣酒呀,人家這是要對咱們趕盡殺絕!即使咱們換作賣茶、賣糧、賣布,那給不給咱們供貨,不也就人家一句話的事嗎?”
儀呂氏到底是吃過的鹽比儀荻吃過的米多,一句話直中要害。不過,也正因為她點出了問題的根本,又給儀荻提供了新的解決思路。
——要完全的自給自足,還要能保住西市這家店面,他們能賣的,或許也只剩下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