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左、右……
四面八方皆是迷霧,詭異的靜謐中,只有偶爾傳來蟲子們爬過,留下的窸窸窣窣的聲音。
掠奪生命的爬蟲將果實獻給“蟻后”,亞索沿著它們的痕跡,感受著越來越強的呼喚。
但奇怪的是,原本那些蟲子還不停地前來送死,試圖阻止他前進的腳步,可是越到后面,抵抗也就越弱。到了現(xiàn)在,所有見到他的蟲子,幾乎都是掉頭就跑了。
究竟是對方自知無力阻止,還是示之以弱,想要請君入甕,亞索也來不及細想。
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現(xiàn)在在他前方的,就是這次黑霧的核心!
一只暗紫色的巨大蜘蛛,準確地來說,應該是下半身是蜘蛛,上半身卻是人類的樣子。這真是一副受到詛咒的、美好與丑惡結合在一起的身體。
那是一個擁有姣好面容與柔和月光般潔白膚色的女性,柔軟的身軀與下半身猙獰丑陋的軀體形成鮮明的對比。此時的她睜開兩只泛著微光的、夜明珠似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亞索,表情中流露出一抹悲傷。
她開口說話,卻沒有任何聲音,一如這寂靜沉默的黑霧。
“真是……沒想到啊?!?p> 饒是以亞索堅定的心智,在看見她的一瞬間,也為之驚顫。
并非是因為美貌,而是因為對方的樣子。
那個樣子好像一下將亞索帶回數(shù)十年前,讓他好像看見了初見那位少女時,對方驚慌失措的表情。
“好久不見啊……艾德琳?!?p> 她瞪大了眼睛,微微顫抖。心情明明已經(jīng)激蕩得滿是淚水,卻怎么也擠不出來。那種情緒已無法再宣泄,因為此時的她已然非人。
龐大的蜘蛛軀體低垂,半蛛半人的艾德琳緩緩靠近了亞索。她伸出纖細的手臂,而亞索也輕輕將她握住。
一顆飽受折磨的靈魂緩緩接近,輕輕地靠著另一顆靈魂。
靈魂的連接再次建立,亞索撥開她心靈上的迷霧,行走在她曾走過的路上。
首先是撕裂靈魂的疼痛,污穢之血如蝕骨毒藥,被那個男人一點點灌入她的骨髓。
盡管記憶中的畫面早已支離破碎,模糊不堪,但亞索仍然能準確地認出,那個人正是藍染。
隨后是無窮的火焰緊緊環(huán)繞,此刻的“她”躺在一個少女的懷中。她的臉上滿是血污,正低頭對著“她”微笑。她的嘴唇開合,但“她”卻聽不見任何聲音。
因為“她”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這段記憶。
火焰迅速增長,吞噬了“她”所有的視線。當它們退去時,一位金發(fā)的青年站著“她”的面前。不詳?shù)暮谏餮b,與他好像干枯了血色面容,將“她”是所有思緒拖入泥潭。那人嘴角微微翕動:
“他……我最敬愛的長輩,死了。”
世界忽然慘白一片,再次睜眼時,青年身上的西裝已變成了純白色的滅卻師長袍,冷峻的臉上滿是堅毅。
“保護好她!”
他的聲音還在耳畔回蕩,可是轉眼之間,他的樣子也如沙灘上堆砌的人像,被一股巨大的海浪吞沒。
不知名的咆哮響起,“她”一扭頭就就看見一張巨大的、虛的面孔緩緩靠近。此時“她”正坐在海灘上,海浪拍打著它與“她”的身體,潮水上漲,漸漸地沒過“她”雙手抱住的膝蓋,最后只剩下雙肩和靜靜與虛對望的頭顱。
只見這虛一張口,將“她”吞了進去。身體被利齒撕扯所帶來的疼痛,竟比不上心靈的悲慟。
雙手張開,龐大靈子匯聚成無數(shù)的光,貫穿了這只虛的身體。被來自內(nèi)部的攻擊所擊倒的虛倒下了,而隨之一起跌落的“她”也摔在了地上。
“她”努力地爬向倒地死亡的虛,渺小的人類抱住已經(jīng)殘缺不全的尸體,而重傷的身體將“她”拖入了黑暗。
在這一片滿是痛苦的黑暗之中,“她”忽然感到了饑餓,于是便不停地吃、不停地吃,將所有能夠拿到的東西都送進嘴里。
可是當“她”重獲光明時,眼前卻是一片地獄。死亡與傷痛撫摸著這片大地。轟炸機可怕的嗡鳴在天空中回蕩,地面不停地顫抖,燒灼的傷痕在大地上蔓延。
從未見過此景的“她”茫然無措,此時天空之中的一道裂紋如玻璃一般碎裂,一只大虛降臨于此世。
而身后,巨大的海浪掀起。伴隨著無數(shù)人的驚呼,“她”就這樣看著數(shù)千萬噸的海水拍在了“她”自己身上……
這些記憶早已混亂不堪,剩下的也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記憶殘片,甚至難以拼湊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亞索看著這個支離破碎,已經(jīng)瀕臨崩潰的靈魂,一時有些難以言語。
對于現(xiàn)在的艾德琳來說,他只是一個看起來有些熟悉的人。一切屬于人類的記憶、語言、喜悅、悲傷對她來說都已是過往云煙。唯一永恒的,只有她尚是人類時所殘留的痛楚。
哪怕是那些曾是她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的人們,她也難以挽回他們在她生活中留下的痕跡。他們是誰、長什么樣子?連悲痛存在的理由都已失去,可是它們?nèi)耘f存在于她的心中。
殺了我吧……
悲愴的眼眶里流不出的淚水。
殺了我吧……
無助的靈魂此刻不住地吶喊。
殺了我吧……
將一切都終結,連同這苦難。
白刃刺穿了嬌弱少女的胸口,血花散落在地上。她的臉上只剩下微笑,與鮮血淋漓的身體一起,構成了殘酷凄美的畫卷。
然后,開始享受安寧的死亡。
巨大的身體癱軟在地,地上灑落的鮮血匯聚成溪,停留在亞索的腳下。即使只是驚鴻一瞥,亞索也清楚自己出手將會帶來的后果。
艾德琳殺死了掀起海浪吞沒城市的大虛,可是她也因此變成了現(xiàn)在這副模樣。當然,在這之間肯定會有藍染的原因。而現(xiàn)在亞索親手結束了艾德琳的生命,某種東西現(xiàn)在又會轉移到他的身上。
囿于記憶的渾濁,艾德琳本人并沒有看見她吃下去的究竟是什么,可是他卻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只軍隊,準確地說,應該是一只因突如其來的海浪而全滅的軍隊。
只是不知道,這究竟是因為靈魂為了保護自身而刻意混淆了記憶,還是這一切其實都是藍染的所設下的幻境。
但是依靠吞噬生命和靈魂維生,這已經(jīng)將身為人類的艾德琳徹底改造成了一種怪物。
直到亞索看完了她余下的所有記憶之后,他才明白。他毫不受阻地來到艾德琳的身旁,究竟是為了什么。
這片噬魂的黑霧誕生于不愿殺戮的心靈與不愿死去的身體,一直被壓制的渴血欲望被艾德琳釋放到身體之外,形成了那些狩獵魂與血的獵手。
藍染在獲得了這樣的殺人工具之后,一直維持著讓她沉睡的幻境,重復著曾經(jīng)所遭受過的苦難,并且只喂食少量的魂魄與鮮血,讓她保持著痛苦與饑餓卻又不至于徹底死亡。
得不到滿足的欲望不斷地滋長,如此一來,她就會源源不斷地“創(chuàng)造”出他所需要的黑霧,直到它們足以籠罩瀞靈廷。
而當她終于在瀞靈廷里獲得了足量的魂魄之后,藍染便不再維持幻境,讓她繼續(xù)沉睡。此時的她已經(jīng)因為充足的魂魄而重新?lián)碛辛俗约旱囊庾R,渴求死亡的她必定會通過靈魂呼喚足夠強大的人來殺死她。
如果沒有猜錯,瀞靈廷里隊長級的死神可能在他釋放出先前那股靈壓之前,恐怕連黑霧的存在都不知道,被她召喚的就只有亞索一人。
如今嗜魂之血染上他的身體,亞索的四周已被獵手們圍住。不是為了圍捕這強大的獵物,而是為了向它們?nèi)缃裎ㄒ坏慕y(tǒng)帥稱臣。
是的,現(xiàn)在亞索就是它們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