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天岐應(yīng)了下來,反正調(diào)養(yǎng)還需要一段時間。
不如就在此地先住下,況且,他瞧著那書院二字實在順眼。
十年尋仇,百年報恩,千年修德。
心胸寬廣的意思是要能藏得住事,壓的住事,而不是圣母的去原諒任何人,任何事,人生在世,當(dāng)是恩怨分明。
人在憤怒的一瞬間沖塌了理性,往往會做一些讓自己后悔的事,先壓下來,才能明辨是非。
一心想要報仇的天岐,被李伯仲,或者說,被書院這兩個字?jǐn)r了下來,此后,書院這兩個字,一直壓在天岐的心頭,一入書院,千古滄桑,文人墨客,萬年風(fēng)流,隨風(fēng)伴身,縈繞心頭,或許,這才是讀書。
二人離去,僅留下一臉茫然的兩個小兒。
“那你說,他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p> “呸,你還讀了三年書呢,還說自己能上三斗了?!边@說話的人做了個鬼臉。
漲紅了臉道“我什么時候說自己學(xué)風(fēng)扶搖上三斗,餓了,回家吃飯?!?p> “不害臊。”那小兒也是跟著離去了,臉上掛著燦爛,好似已經(jīng)忘了他們在爭辯什么了。
“夫子”李伯仲行過之處,眾人作揖行禮,夫子也一一點頭示意,眼睛瞇成兩個月牙。
一路上,李伯仲問起天岐:“可否見過雪景?”
天岐答道:“見過,徹骨冰寒”。
天岐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的不是雪,而是那拳鎧,和呼嘯的拳風(fēng),斷去十二經(jīng)的那一刻,身如覆雪,徹骨冰寒。
李伯仲笑道:“秋去冬來,天地著白衣,云裳撫地,枝懸冰霜挑紅燈,紅衣白冠,風(fēng)雪有良人”。
三言兩語,一幅雪景呈現(xiàn)在天岐的面前,紅紅的柿子壓彎了枝頭,垂落三兩點冰霜點綴,柿子上的落雪像一頂白色的發(fā)冠。
天岐的眼中閃出了亮光,這幅雪景讓他想起了丹木堂的一草一木,那時候的自己也是漫山遍野的采著果子,那時候的自己,枷鎖加身,不失赤子之心,也正因如此,洪立才會將衣缽傳給自己。
雪景,不光是有徹骨嚴(yán)寒,春雪消融那一刻升騰起陣陣和風(fēng),有冬才有春。有恩有怨,自己險些著了道。
怨要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恩要還,天岐還恩,一世百年。
再次看向李伯仲的時候,天岐的眼神,恢復(fù)了一點清澈。
李伯仲微微的笑著,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般,二人并排走著,一老一少。
后來,天岐說,君子有三變,望之,莊嚴(yán)可畏。近之,和藹可親。言之,嚴(yán)厲不茍,能用世間最簡單的話語講出世間最大的道理。
這句話,是在說先生。
。。。
打開房門,天岐已經(jīng)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了,屋子內(nèi)幾位老者閉目養(yǎng)身,中間一條不寬不窄的過道,其余目光所及之處都是古籍,書本,還是古籍,書本。
“各位,我又忘了時間?!?p> 李伯仲歉然一笑,好似不是第一回了。
一名老者起身說道:“你啊你,可是誤了時間啊,今年,又進(jìn)來幾個好苗子,剛剛主持完扶搖,其中有個孩子,學(xué)風(fēng)已經(jīng)上了六斗了,假以時日,前途不可限量啊?!?p> 李伯仲微微詫異,說道:“我這次下田,也不是毫無收獲,這不就發(fā)現(xiàn)個好苗子。”
眾人尋聲望去,仔細(xì)打量著天岐,狐疑,搖頭嘆氣,似乎在這孩子身上看不出有一斗之才。
百年前,界門大開之際,書生也不再只是能筆墨書寫千秋,更是真正能揮毫間斥退萬敵,第一位文人屠妖是在百余年前,天地動蕩,這位文人以一首詩詞驚天地,揮毫之間,言從口出。
“我詩詞流淌數(shù)千年,奔流不息,抵不上你區(qū)區(qū)小妖千年修為?可笑!”
那大妖面前如同置身山河破碎,修為一落千丈,最終生生被震碎妖心而亡,首勝封首圣。
在這文人口中,學(xué)風(fēng)以措辭,詩情畫意間保家衛(wèi)國,文本分十斗,向天再借五斗,以十五斗之才斥退萬妖。自那以后,天下文人便以分才學(xué)。學(xué)為學(xué)風(fēng),借學(xué)風(fēng)之扶搖直上十五斗之才,是謂,才學(xué)。
武者元氣修身,文者學(xué)風(fēng)化魂。應(yīng)了那句武修身,文鍛魂。成武神軀,鍛文圣魂。
“這,怕是不合規(guī)矩?!?p> 一名老者怎么看不出這李伯仲想要收下天岐的意思,冷哼一聲,似有不滿。這蘇夫子雖腹中滿是經(jīng)綸,卻最是迂腐,也是最為恪守倫理綱常,因其尤喜翠竹,堅韌挺拔,年輕的時候,都叫他腐竹,暗諷迂腐。
“是啊,是啊”眾人隨聲附和。
天岐看出李伯仲雖然依舊笑面春風(fēng),卻已經(jīng)身處尷尬之地,便要出來解圍。
卻不曾想李伯仲率先開口道:“各位,可是因為他沒有通過誦文,嚼字,更是身無一斗之才,便是進(jìn)入我書院,怕有些不滿?”
眾人不吭聲,已是答案。
“如此,那好,我們便進(jìn)行三場考試,考一考這孩子,各位以為如何?”
“誒,這樣的話,不錯。”
“考什么,我看這是浪費時間?!彼畏蜃诱f道
“誒,宋夫子怎能如此說?!闭f話之人看向李伯仲。
“不知是哪三項?”
“自然如舊。”
“好,既然李夫子如此堅持,那第一試,便由我宋繇來”。
眾人來了精神,宋繇可是整個皓崖書院數(shù)一數(shù)二的以字入十斗的大才。
他親自出馬,怕是有人要受苦嘍,聽聞有一學(xué)生臨摹期間臨摹到第四畫便是昏厥,渾身虛汗,足足躺了三天三夜,自那以后,棄筆從戎。
雖說如此,到了他們這個年紀(jì),想要提升才學(xué),何談容易。親眼觀摩好處良多,怎么能放過如此良機呢?
眾人紛紛應(yīng)言,宋繇最適合。
這第一試,便是字,臨摹,宋繇親自題字。
只見宋繇一手托起流云袖,以指作筆,運筆用鋒,點畫之間,形體方正,筆畫平直,簡爽如那楷樹枝干一般,卻又不失厚重之感,落筆一點,欲尖而圓,收筆一挑,欲尖而銳。
“字”,六畫,浮于半空之中。
眾人驚嘆這宋繇雄厚的筆力同時又是為天岐暗自感嘆,共有六畫,這宋繇一開始便是界定了天岐毫無一斗之才,以六畫字來羞辱于他。
天岐學(xué)著宋繇也卷起袖子,伸出一根手指,四不像的動作惹得眾人啼笑連連,那宋繇更是一臉鄙夷,以指作筆,最基本的都不會,廢才,廢才。
六畫字,三斗之才便可臨摹出。
天岐一筆點下,周身顫抖,尤其是手抖得厲害,寸筆難下,僵持片刻,竟然是連那起筆的點都沒點下。
天岐額頭汗珠凝結(jié),左手鉗住右手手腕,腳下開四平馬,此舉更是惹得眾人大笑,唯有李伯仲自始至終都是摸著胡子,笑瞇瞇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