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觀景塔
大多數(shù)時間，人都很是多愁善感。
柳雨珊想起這句話時，停下了腳步。
紅燈。
所以人心在受傷時，也更為脆弱而敏感。
也讓她對右手感受到的冰冷與顫抖更為感慨。
她看了眼對街的殯儀館。
靈堂門外，正有人陸續(xù)走入。
數(shù)量還不少。
她這才看向自身右側(cè)。
視角微微揚起些許。
一米六七，入學(xué)剛測過，她清楚記得。
真狡猾，長這么快……
她也清楚記得，自己曾能將視線稍微下移些許的時候。
這才看回那雙眼眸，直視著靈堂，甚至并未發(fā)現(xiàn)自己目光的眼眸。
一如既往的漂亮，可惜現(xiàn)在，少了些色彩。
這是她不喜的，更不樂見的。
柳雨珊的視線再度下移。
真美。真可惜。
那微微上揚的弧線里，是動人心魄的凄美。
要不是長得這么漂亮，周圍的人會不會只感到驚悚，而不是為之感嘆與入迷呢？
黑色裙裝直至腳踝，只能看到玲瓏的線條。
但已夠了。
這股氛圍，由頭至尾。
她的心里有些失落，視線再度回到靈堂方向，感到有些憤然，右手不自覺加重了些許力道。
她恨不得能立刻轉(zhuǎn)身就跑，死命地拉著這只手，拼命地跑，不管跑到哪里，只要不在這里就好，只要能看不到對面就好。
只要她還能繼續(xù)跑。
哪怕必須跑到天涯海角。
前提是她真的能狠下心，將這所想的一切，付諸實行。
妧曉花這才驚醒過來，看向身旁的摯友。
臉色不太好。
這其實也不是她樂見的，也同樣是她不喜的。
她心中的愧疚，壓住了哀傷。
“抱歉，雨珊……我只是……還有些，不適應(yīng)……”
她輕輕摩挲了一下對方的手。
“……”
柳雨珊很想說出勸阻的話語。
“這是安慰自己，還是在奚落我？”
話到嘴邊，卻變作了調(diào)侃。
妧曉花只是笑得更明顯了些。
嘴角的弧線，也柔和了些。
“當然都不是。——我們走吧。”
綠燈已經(jīng)亮了。
她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
柳雨珊還能說什么？
她只能同樣露出笑容，輕輕點頭，跟著邁開腳步后，僅憑飄揚的裙擺，就吸引了很多視線的少女，向?qū)肿呷ァ?p> ※※※
兩人牽著手走完?？跇颍?jīng)過一塊空地時，妧曉花才突然停下，捂著肚子，輕輕靠在柳雨珊身上。
“沒事吧?！?p> 柳雨珊伸手摟住了她。
她并不覺得意外，倒不如說，妧曉花能撐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遠超她的預(yù)料。
妧曉花沒有回答，只是苦笑著閉眼，輕輕搖頭，慢慢地，緩緩地深呼吸。
她的內(nèi)心倍受煎熬。
這是柳雨珊很清楚的事。
為了降低負面影響，校方本該優(yōu)先阻止校內(nèi)傳出流言蜚語，勸誡學(xué)生不要對事故進行胡亂猜測、議論，且避免參與到事故的相關(guān)處理之中。方便校方能以合理而婉轉(zhuǎn)的解釋，應(yīng)對那些咬牙不放的媒體。
雖然有很多弊端，但在必要情況下，甚至也必須采取停課的措施。
然而校方卻在昨天早上，以扣除學(xué)分的懲罰發(fā)出通告，勒令每個班級，必須選出一名代表，參加子車樂的葬禮。
她自然是立刻舉著手站起身來的人。
堅決而果斷，毫無遲疑。
因為這古怪得莫名其妙的處理方案，讓柳雨珊感到憤怒，因為這讓她已然預(yù)料到，此時此刻的必然性。
子車樂的雙親，在經(jīng)過三天后，已經(jīng)將那沉重的哀痛全都放在了心底，面無表情地回應(yīng)著那些安慰的話語。
但卻由于校方的這個處理方案，使得本該肅穆的靈堂，充斥著意義雜亂的竊竊私語。
如此場面，又怎能不讓妧曉花的心情更為沉重？
“雨珊?！?p> “我在。”
柳雨珊雖然思緒紛亂，但仍將重心放在身旁摯友身上，聽到呼喚，便立刻做出了回應(yīng)。
極為簡單的回應(yīng)。
卻已足夠使得妧曉花心中感激。
她也知道，與柳雨珊之間，無需過多言語去表述一切。
“我好久沒去那了?！?p> 妧曉花指向右方遠處的觀景塔。
柳雨珊卻先看了眼左邊。
從這里走到對街，繞過臨街的居民區(qū)，便是白林公園的西門。
那里同樣很安靜。
她柔柔地笑著看向妧曉花。
“嗯，我也好久沒去了?！?p> ※※※
太陽緩緩沉落著。
那平靜的海面散發(fā)的熱氣，扭曲著她的身影。
兩名少女坐在臨窗長椅上，相互倚靠，牽著對方的雙手，靜靜地觀賞著這副絢爛的場景。
也融進了這幅畫卷里，成為旁人眼中難忘的場景。
就連準備提醒她們即將閉塔的管理員，也在遲疑了很久后，提醒那些戀戀不舍的游客離開，接著悄然轉(zhuǎn)身離去。
她想多給這兩位少女些時間。
她畢竟有過更多的經(jīng)歷。
當太陽僅剩些許輪廓時，妧曉花突然笑了。
“真像你做的荷包蛋?！?p> 柳雨珊“噗呲”地笑起，輕輕捏住妧曉花的鼻頭。
“真會逗我開心?！?p> “誰讓你是柳雨珊呢?！?p> 妧曉花將頭靠了回去。
柳雨珊便沉默下來。
“你說，他們?yōu)槭裁茨苣菢幽亍?p> 柳雨珊抿了抿嘴，沒有回答。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子車……”
柳雨珊因為這個遲疑的停頓，帶著些許痛苦神色閉上了眼。
“子車樂…………”
妧曉花自己都舒了口氣。
她本以為，自己真的無法再喊出這個名字的。
但終是說出了口，甚至平靜得讓自己感到無法置信。
柳雨珊連忙睜開了眼，用力抓緊了她的手。
她甚至不想讓妧曉花再說下去。
妧曉花卻立刻搖頭，并將左手掙脫出來，按在柳雨珊的唇上。
再度搖頭。
“我必須說出來的……嗯?！?p> 她用輕輕的鼻音，下定了決心。
“我必須說出來的?！?p> 她用輕聲的重復(fù)，強調(diào)了重要。
柳雨珊便將那剛用過名為【安心】的魔法，纖細而漂亮的手，再度牽住，連帶著另一只或許也能使用魔法的手，放在兩人中間。
“那就說吧?！?p> 她將兩人都有著些疼痛感的額頭，抵在了一起。
不禁笑了。
“我會不安靜地聽，不聽勸地記。我要將其中的一半，放在我的心里。”
妧曉花哭了。笑著哭。
“為什么他們能那樣……”
“我不知道?！?p> “為什么能因為沒有任何了解……就隨意嘲諷……肆意捉弄……就因為他們自己沒有去了解嗎……”
“我不知道?！?p> “為什么能事不關(guān)己地說出那種話……”
“我不知道……”
“為什么……能對生命的逝去……那么漠不關(guān)心……”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曾經(jīng)活過啊！”
“……嗯?！?p> “活在他的父母身邊！”
“…嗯?！?p> “活在他的親人身邊！”
“嗯。”
“活在他的朋友身邊！”
“嗯?！?p> “活在我們許多人的！嗚——身邊……”
“嗯……”
“可為什么……我沒能……也不敢……對他好好地……說出道別呢……嗚——”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的……”
妧曉花沒能再說下去。
柳雨珊也沒再說下去。
她只是抱著她。
用力地抱著。
喜歡一個人并沒有錯。
哪怕沒敢鼓起勇氣表達，因為任誰都有過這種時候。
少年心地不壞。
但沉默寡言，常獨來獨往。
因此并沒有看到對方在新的環(huán)境里，交到新的朋友。
……喜歡著懷里的少女。
很早。很早……
她記得。
她清楚的記得。
那經(jīng)常投來的隱晦目光，暗地里的解圍，偶然遇到的途中，會在顯出稍許慌亂后，羞澀而靦腆地讓開道路。
哪怕只是自己作為旁觀者所記錄的一切，就足以證明。
——懷中的少女也不會遺漏這一切。也明白這一切。
她無法將這視作軟弱，更無法將這稱作懦弱。
因為她沒有資格。
懷中的少女也沒有。
因為她們都對對方?jīng)]有絲毫了解。
也從未試圖去了解過。
這一切也本不該成為他被欺凌的原因，卻偏偏全都是。
就連自己，都對那些偽裝出來的同情與悲傷，感到憤怒，覺得惡心。
更別提這一切在妧曉花眼中，該會是怎樣的張牙舞爪，如何的肆意妄為。
她想象不出來。
她的心很痛。
僅是分擔，就似乎足以和自己曾經(jīng)感受到的痛苦相互比較。
她因此想起了更多。
胡思亂想，卻偏偏異常清晰。
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感受到懷中的妧曉花突然動了動。
但這只是她的感受。
她還沒能從陷入沉思的狀態(tài)中徹底清醒過來。
該說是劇烈的顫抖。
這是妧曉花自己的認知。
——
『檢測到個體名為柳雨珊所產(chǎn)生的特殊能能力波動』
『是否進行解析』
……
妧曉花無可避免地愣住。
她甚至下意識地想到一件必須阻止的事。
『正在進行解析』
但顯然已經(jīng)遲了。
『參照數(shù)據(jù)庫比對結(jié)果：該個體具備特殊能力【瞬間記憶】』
『工程完畢』
“雨珊……”
“好些了嗎？”
柳雨珊只是輕輕拍打?qū)Ψ降暮蟊场?p> 她很是疑惑，也再度擔憂。
因為妧曉花的表情并沒有緩和，反而有些復(fù)歸昨天下午時的趨勢。
她并不知道，妧曉花心里的確再度亂做了一團。
因為妧曉花是真的從來都沒想過，甚至從來都沒有考慮過，這個突如其來卻已經(jīng)擺在眼前的事實，或許存在的可能性。
一丁點都沒有。
更為兇猛的愧疚與懊悔，再度無情涌了上來。
但這次已經(jīng)不同。
“對不起……”
她只是再度抱了回去。
“對不起……”
帶著哭腔，在柳雨珊一臉莫名的反應(yīng)里，輕聲抽泣。
“對不起……”
“曉花？”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妧曉花仍是呢喃著這句話。
她總算理解，柳雨珊在點醒自己的時候，所說的“救贖”究竟代表著什么。
因為她有著同樣的經(jīng)歷。
“嗯，我知道了。”
她也總算知道，柳雨珊究竟是懷揣著怎樣的心情，歡快愉悅地陪在自己身邊。
“曉花，我真的知道了，你聽到我的話了嗎？”
她也總算在心底狠狠地，徹底地，毫無遲疑地打醒了自己。
“嗯！謝謝你！謝謝??！”
“好了、好了，我真的聽到了，也真的知道了，你小聲些好嗎？”
柳雨珊雖然沒有明白，但也只能在妧曉花耳邊輕聲提醒，對聽到動靜而趕來的管理員歉意地笑了笑。
妧曉花也在笑。發(fā)自內(nèi)心的開心的感激的也十分歉意的笑。
只是柳雨珊看不到。
※※※
燈光才剛剛亮起。
擅自做主的系統(tǒng)核心立時受到了審判。
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受到審判。
因為憑依對象的表情只是看上去非常嚴肅，完全看不出是真的在生氣。
他其實也可以完全不怕她。
因為她根本碰不到自己。
但他還是選擇了正襟危坐。
哪怕她也根本看不到。
是因為某拳師的臺詞嗎？……嗯，一定是。
他以此安慰自己并故作毫無自覺地在暗地里占起了便宜。
◎◎◎
個體名：柳雨珊
性別：女
年齡：16
體力：6
力量：3
敏捷：5
幸運：6
魅力：？？？
特殊能力：瞬間記憶
具體信息：憑依對象摯友；全職能手；高中一年級學(xué)生
◎◎◎
妧曉花正對更新后的信息眨眨眼，剛好和廚房里忙碌的柳雨珊對上了眼。
“再等一下就好?！?p> 柳雨珊錯以為妧曉花有些餓得等不及，只好作了個帶著歉意調(diào)皮的表情。
“沒事?！?p> 妧曉花卻是裝作若無其事地笑了下，才將矛頭對了回去。
「我決定，你以后不許擅自使用情報解析，也不許擅自對詢問信息做出決定。」
「哈??？！你不是說過自己不是暴君的嗎？！可這就是專制！純粹的暴政！」
「你還敢頂嘴？！」
妧曉花差點氣得站起身來，又連忙看了柳雨珊一眼，將表情放松下來。
「……好吧，你說什么就是什么?！治铱?？到底是誰一直關(guān)著我的……」
「你剛才說什么！？」
由于后面那句嘟囔近乎低不可聞，妧曉花自然是語氣嚴厲地追問起來。
「我說，你是暴君，我當然聽你的。」
「皮癢啊你？！」
叮咚
妧曉花正想繼續(xù)說下去，卻聽到了門鈴聲。
柳雨珊只是望了一眼，便繼續(xù)忙碌起來，因為油的溫度剛好。
叮咚叮咚——
“來了！”
時間已經(jīng)過了晚七點，也很少有人會來拜訪，妧曉花雖然疑惑，但也只好應(yīng)了一聲，起身去開門。
「哦，是她們啊。」
系統(tǒng)核心在半途便先行認出了對方，并十分自然地開始多嘴。
“唔？”
妧曉花只是一愣，便加快腳步打開了門。
門外果然是當天陪同她去醫(yī)務(wù)室的兩位學(xué)姐，顯然是由于擔心而再度前來查看情況。
她連忙帶著歉意笑了起來。
“兩位學(xué)姐。歡迎?！?p> 身材較為高挑的那位學(xué)姐先是明顯地松了口氣，笑著回應(yīng)起來。
“看到是你開門，我就放心了?！?p> “既然都歡迎了，那就先讓我們進去吧?！?p> 甜美可人的洋裙少女用調(diào)皮的表情柔聲調(diào)侃。
「為什么會是洛麗塔？」
「……系統(tǒng)調(diào)用，開啟自我屏蔽?！?p> 多嘴的系統(tǒng)核心的放風時間宣告完結(jié)。
“當然，請進。”
“別聽小玨的，她逗你呢?！?p> “誒？”
妧曉花詫異地愣住。
“呵呵。什么嘛，又耽誤不了什么時間?！?p> 洛麗塔少女只是輕笑，也的確沒有走進門去。
“凌學(xué)姐？”
“我們的確要趕時間，其實今天下午就看到你了，只是當時不太方便，回頭又找不到了?！?p> 凌學(xué)姐說著輕輕抱住妧曉花，在她后背輕輕拍了兩下。
“見到你現(xiàn)在這樣，我是真的放心了。”
“謝謝，很抱歉讓你這么擔心。”
“你沒事就好?！?p> 妧曉花雖然很想多表達些感謝，但對方輕觸即分，她也只好再做打算。
卻看到洛麗塔少女也張開了手。
“我呢？”
“呵?！?p> 妧曉花自然不會拒絕。
“當然也謝謝王學(xué)姐，也很抱歉。”
“哼哼~~因為這氣息一如既往地讓人喜歡嘛~怎么可能放任不管呢~嘻嘻~”
王學(xué)姐卻是稍顯用力地蹭了起來，惹得妧曉花輕聲嬌笑。
“原來是學(xué)姐們，不進來嗎？”
柳雨珊這時也放下手中的活，來到玄關(guān)。
凌學(xué)姐這才走了進去，卻直接抱住了柳雨珊，同樣在她后背上輕輕拍了下。
“辛苦你了?！?p> “還好啦?！?p> “唔……”
已經(jīng)和王學(xué)姐分開的妧曉花，不滿地嘟起了嘴。
“別像個小孩子，雖然的確差不了多少?！?p> “誒？怎么能這樣說人家啦?！?p> 柳雨珊有些無奈地搖頭，無視妧曉花裝出的郁悶，放開凌學(xué)姐，走到王學(xué)姐身前。
“謝謝學(xué)姐們這么關(guān)心她，也很抱歉，讓你們擔心了?！?p> “嘿咻~”
王學(xué)姐一聲怪呼便將柳雨珊抱住。
“口頭謝意可是很薄弱的哦~”
“呵呵，的確。哇哦~以前沒這樣過，都不知道學(xué)姐這么甜美可人的，真是賺到了~”
柳雨珊反蹭了過去。
“你也不差啊~”
兩人互蹭笑鬧了好一會才放開對方，凌學(xué)姐這才走出門外。
“好了，我們的確該走了。”
“真的不進來坐會嗎？我們剛弄好飯菜。”
“是我不是你好吧？”
柳雨珊突然覺得摯友有些厚顏無恥。
“好吧，雨珊剛弄好飯菜……”
妧曉花顯得很是委屈，惹得柳雨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呵呵。是真的有事，下次好了。”
凌學(xué)姐向柳雨珊歉意一笑，輕輕揉了下妧曉花的腦袋。
“后天記得到校?！?p> “嗯，一定?！?p> 凌學(xué)姐遞給友人一個眼神。
“好吧，我們走了哦~”
“拜拜?！?p> “請慢走?！?p> “請慢走?！?p> 兩位學(xué)姐離開后，兩人才對視一笑，回屋享用遲來的晚餐。
而某系統(tǒng)核心由于柳雨珊的連續(xù)留宿，被關(guān)得嚴嚴實實，只能百無聊賴地翻看著文件，偶爾對某神的私人興趣進行毫不客氣的吐槽。
因為對方將此類文件，全都設(shè)置為他能看懂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