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05 缺失

　　當(dāng)感到左手切實地被握住時，她同樣已憑借著所具的知識與一腔怒火，抬腳朝著對方踩去。

　　『還敢說沒在裝傻！你最開始就說過「說來不好意思」這句話了呀！』

　　也不知究竟是從嘴里發(fā)出的聲音，還是直接以意識表明的憤慨。

　　總之，在對方猶豫了不知多久，總算決定將自己帶去「有光亮的地方」時。她其實早已決定要這么做了。

　　然而——

　　她并未感受到自己的腳掌上，傳來應(yīng)有的觸感。

　　躲開了？！

　　果然是故意的。

　　她心底已經(jīng)徹底篤定了這個想法。

　　雖不知用了什么辦法，但在這完全看不到任何東西的地方，不僅能夠找到自己的位置，而且能輕易就躲開攻擊，證明對方是能夠「看到」自己的。

　　也證明對方從始至終，都只是在戲弄著自己。

　　『嗯？你剛才……』

　　看你還怎么躲！

　　在對方出聲的剎那，左手更為用力地反握了過去，接著右拳毫不留情地根據(jù)自身判斷，朝著聲源處，理應(yīng)是對方上身部位的方向擊打而去。

　　在這種環(huán)境下，雖然無法憑借對方的音色與聲源，來判斷對方的體型。但卻能夠從握住自己左手的手掌大小與捏握的方向，模糊地計算出對方所處位置于大概的身高。

　　無論如何，這一拳都一定會讓自己消消氣。雖然自己也要痛上一會就是了。

　　可是，這一拳同樣還是落空了。

　　『你！……』

　　果然又躲開了。

　　她氣得牙癢，卻又無可奈何。

　　對方雖然仍舊被自己反抓著死死不放，但這樣下去，只會平白浪費氣力。

　　『嗯？』

　　對方卻似乎沒有意識到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只在發(fā)出一道頗為呆滯的疑惑聲后，便徑直帶著她開始移動起來。

　　『咦？……誒？！為什么要后退?。?！』

　　『這叫，后退嗎？』

　　『唔……』

　　她緊咬著牙，恨不能抬手就在對方手腕上狠狠來一口。

　　但想到這樣對方勢必會因疼痛而松手，如此一來，自己也不知要用多久，才能找到光亮地，也就憋著悶氣忍耐下來。

　　『到了?！?p>　　『哈？』

　　沒走多久便傳來的話語，讓她心里的火氣又漲了幾分。

　　她真的很想問對方，真的知道什么叫做光亮嗎？

　　這里不還是伸手不見五指嗎？

　　正當(dāng)她如此想著的時候，卻感覺一股推力從手上傳來，接著自己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兩步。

　　乍然出現(xiàn)的刺眼的光亮，使得她立時緊緊地閉上了眼。

　　還真到了？！

　　她心中萬分疑惑的同時，也同時產(chǎn)生了這究竟是什么原理的念頭。

　　光明距離黑暗不過兩步之遙，然而自己卻無法目視。

　　若不是神開的玩笑，就是自己的認知出現(xiàn)了問題，再有就是這個地方的特性，與自身所知的常識完全不符。

　　『我討厭那里，所以，我要走了?！?p>　　『休想！』

　　左手立即死死抓住不放，接著探過身子，右手抓在對方手腕之上，接著雙腳用力蹬地，將對方朝著自身方向拉拽而來。

　　怎么可能放跑你?。?p>　　雖說暫時還無法適應(yīng)光亮，而無法完全睜開眼，但被戲弄而產(chǎn)生的怒火仍舊熊熊燃燒的情況下，她怎么可能容忍對方逃跑？

　　『哼唔？！』

　　措手不及下，對方只能隨著她的動作，身形徹底融入這片光明之中。

　　接著，隨著“噗嗵”一聲，撲倒在對方身上。

　　『呀??！……痛……』

　　帶著逐漸適應(yīng)而清晰起來的視野，以及撞擊地面而浮繞在后腦勺上的痛楚，她咬牙切齒卻又意得志滿地揚起了嘴角。

　　『這下看你還……』

　　尚未說下去，她的表情與話語，就徹底地凝固住了。

　　不僅如此，眼前場面的沖擊力，使得她眼眶不由濕潤起來。

　　她總算知道，自己為什么沒有擊打中對方的原因，也明白剛才為何沒有感到身上理應(yīng)傳來的重物壓迫感不翼而飛的原因。

　　這哪里還能算是個「人」？

　　頭骨近乎完全缺失。沒有一點保護的一顆眼球，似乎由于自黑暗中出現(xiàn)在光明之下，此刻正處于眼瞳忽張忽縮，痛苦不堪地不停在那打轉(zhuǎn)的狀態(tài)。連接眼球僅有的一條神經(jīng)，往下連接著一塊枕骨。除此之外，頭部便再無其他。

　　而順著這本就驚悚的場面往下看去，整個身體，除開仍舊被自己死死抓牢的右手掌和右小臂，以及依靠數(shù)根紅色絲線，連接著骨架在那憑空不停躍動的心臟，與人類有著同樣的形態(tài)外。

　　可以說，此刻壓在自己身上的，完全只是人的骨架，甚至可說，僅是一個大概的形象——支離斷續(xù)的脊柱上，僅有保護心臟部位的些許胸骨，和數(shù)根殘破肋骨，以及缺失了肩胛骨，如同一觸即碎的鎖骨連接著雙臂肱骨。左前臂僅剩橈骨，前段的腕骨，掌骨，指骨，也同樣支離破碎地組合在一起，依稀能看出是人類手掌的模樣。接續(xù)骶骨的地方，是僅剩些許且細長的髂骨，其他部位也是完全缺失。而連接著髂骨往下而去的，是連髕骨都沒有的大腿股骨與脛骨，足掌部位的骨骼，也如同左手掌一般。

　　總而言之，要多慘有多慘。

　　畢竟將這個骨架接續(xù)而起，原本應(yīng)該堅實的骨骼，全都不足小指粗細，更布滿觸目驚心的裂紋。

　　但自己剛才可謂用盡全力啊，這樣的骨頭，是怎么支撐住沖擊力的呢？沒有膝蓋骨，又是怎么行走的啊？最重要的，腦子都沒了，又是怎么思考的呢？

　　她帶著疑惑反復(fù)觀察兩遍后，才反被自己居然沒被如此驚悚的畫面，嚇得不停尖叫的狀況給嚇了一大跳。

　　眼前的場景，別說是她，任何一個正常人見到，都理應(yīng)會因太過驚悚而雙目猛然瞪大，接著因恐懼而心跳加速，卻又因呼吸遲滯到失去思考的意識。

　　然而自己卻理所當(dāng)然地仔細觀察過對方后，卻仍舊沒有生出這個場面應(yīng)該「驚悚」的念頭。

　　這個地方果然是出奇的古怪。

　　被自己反嚇一跳的情緒快速穩(wěn)定后，她再度掃了眼四周，接著十分自然地對著眼前的「骨架」問了起來：

　　『喂。你還想在我身上趴多久？』

　　問過之后，她便苦笑著生出難以適從，也難以表述的心情。

　　自己也夠古怪了吧，在這種場面下，居然還能心平氣和地詢問這種事？

　　『唔、唔、抱……抱歉？』

　　她這才注意到，骨架的嘴雖然沒有開合，但想要表述的話語，卻已清晰地出現(xiàn)在了腦海之中。

　　難不成自己也是這樣的？

　　為了印證這個想法，她特意將右手放在嘴上，接著才如同剛才一樣，自然地進行了回應(yīng)。

　　『倒不需要道歉，盡快站起來就好。』

　　果然是一樣的。

　　確認自身同樣沒有開口，也同樣能清楚表述話語后，她便將手拿開，繼續(xù)「說」了起來。

　　『而且該道歉的似乎是我，你還好吧？』

　　如同回應(yīng)這句話一般，骨架的眼球在晃動之余做出了點頭一樣的舉動，接著整體顫顫巍巍地做出了行動，想要從她身上離開。

　　『小心點?！?p>　　她也不知為何，就這么自然地說著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輕輕托著對方那似乎一碰就碎的骨骼，接著慢慢地仰起上半身，并屈起腿，在不觸碰對方的情況下，以蹲立而起的動作，慢慢起身并將骨架扶立起來。

　　再度盯了會沒有膝蓋骨，卻不知因何聯(lián)系在一起，無論看起來如何凄慘，就是沒有斷裂或是分離的腿部骨骼，擰著眉頭瞥了下嘴角，不愿再想。

　　『我松手了哦。』

　　如同哄小孩子一樣的語氣，讓她有些忍俊不禁。

　　卻還是擔(dān)憂地看著骨架的眼球再度如同痙攣一樣扭曲了好一會，才逐漸適應(yīng)了光亮，安穩(wěn)地將瞳孔轉(zhuǎn)了過來。

　　『所以，我討厭這里。』

　　并未直接責(zé)怪而是闡述的語氣，卻讓她心中更為滿布著歉意。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的狀況，真的很對不起?！?p>　　滿帶歉意地鞠下躬去，卻許久都沒得到回應(yīng)。

　　她奇怪地抬頭，卻看出了眼球里滿是不解的含義。

　　『那個……有什么疑問嗎？』

　　她嘗試著轉(zhuǎn)移話題。

　　然而骨架的回應(yīng)讓她哭笑不得。

　　『為什么，我們不一樣？』

　　『那還用說？！我可是……』

　　低頭看去，臉上的笑容再度凝固了。

　　這才注意到，柔嫩的肌膚上空無一物。

　　她立刻慌張地捂住，但等到抬頭再度看清對方的狀況后，便不由怔住，接著眨了眨眼，頗為無奈地放開手輕聳肩頭。

　　算了，有差嗎？

　　『我畢竟還是個正常的人類嘛……』

　　除開思考同樣變得古怪了以外。

　　她將后半段話放在了心底。

　　雖說心底的憤怒已經(jīng)消失，但她可不想對方以此提出更多的問題。

　　因為——

　　『人類？』

　　看吧，果然會提問了啦……

　　在心里自我吐槽后，她卻一下子找不出話來回答。

　　該怎么說？

　　我的模樣，就是正常的人類形態(tài)，而你……缺失了太多？

　　看了眼骨架，她只好郁結(jié)地嘆息。

　　就算沒有缺失，這樣解釋，也只會出亂子。

　　畢竟，她先前想說的。是——『我可是女孩子?！?p>　　這叫什么事啊……

　　心底再度哀嘆一聲后，卻又快速伸出了手，抓住了似乎想要離去的骨架。

　　『嗯？』

　　『你就不想在這多待一會？』

　　骨架的眼球微妙地移動了一下，似乎是在做出歪腦袋的動作。

　　『可我，討厭這里。』

　　『……就當(dāng)陪我一會不行嗎？！』

　　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會這么輕易就動怒。

　　或許骨架也沒明白，她究竟在表達什么情緒，但鑒于先前由于不明白，就被強硬地帶進討厭的地方，便在遲疑了一會后，以眼球和枕骨，做出了一個該是點頭的動作。

　　她這才揉了下發(fā)疼的腦袋，欲哭無淚的再度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