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長老拉著戍忠沖入火海,姬離塵只得等在外面。
火勢越來越旺。趕來救火的眾族長看著那旺盛的焰苗都犯了嘀咕:萬一大王死了,咱們犯不上把命也搭進(jìn)去吧?于是轉(zhuǎn)而紛紛守在宮墻外吆喝著奴隸打水撲火。
姬離塵夾在運(yùn)水隊伍中來回奔波,渾身衣袍都燎得稀爛,雙腿也漸漸沉得抬不起來,那火卻綿綿不絕好似永遠(yuǎn)不會熄滅。火光灼得人睜不開眼,在姬離塵漸漸分不清現(xiàn)在是白天還是黑夜的時候,援軍來了。
轟隆隆的車輪聲鋪天蓋地而來,數(shù)不清的戰(zhàn)車將王宮團(tuán)團(tuán)圍住。接著,戰(zhàn)鼓聲響了起來。那鼓聲鏗鏘不停,披著濕毯的步卒前仆后繼沖入火場。烈焰熊熊,戰(zhàn)鼓聲聲,火光把那些沉默的殷兵照得有如鬼魅。姬離塵不由得腿一軟,抱著水罐滑倒在泥濘里。
就在他扶著尖底水罐喘息的時候,眾人突然大叫起來。姬離塵抬起頭,就見明亮的大火中沖出了一個黑紅相間的奇怪動物。那東西跑得踉踉蹌蹌,從頭到腳都冒著煙,一邊跑還一邊大喊著什么。聲音凄厲難懂,細(xì)聽卻是邠邑口音。姬離塵一個激靈:是左戍長!
殷兵攔住了左戍長,姬離塵急忙上前,只見左戍長一只眼睛已經(jīng)熏得紅腫發(fā)黑,渾身都在冒著白煙,在他背上趴著一個人事不省的少年。
又一聲吼,四個殷兵護(hù)著兩個人沖了出來。姬離塵認(rèn)出是剛才帶左戍長沖進(jìn)去的戈長老,他的胳臂牢牢搭著一個滿臉血跡的少年。
鼓聲愈發(fā)急促,“快找巫師”的喊聲此起彼伏。姬離塵還沒有給左戍長處理完眼睛,就被無數(shù)只手推到了一旁。后方一輛戰(zhàn)車底下有兩個青年,一個滿臉是血喘息不定,另一個躺在戈長老的懷里悄無聲息。姬離塵向那個滿臉是血的青年走去,卻被戈長老喝住了:“先救小王!”
姬離塵這才明白,左戍長背出來的那個少年就是小王。
所幸他只是被煙熏暈了過去,姬離塵仔細(xì)檢查過后確定小王不會有什么大礙,戈長老和幾個殷人將領(lǐng)這才稍稍放松?;鸸庀拢滋熳鹳F無雙的小王此刻居然狼狽得有如待宰羌奴。這時南岸宗廟的巫師倉皇趕來,將兩個少年人接了過去。姬離塵忙退開去醫(yī)治左戍長。
不等他跑到,大火中忽然爆發(fā)出一陣喧嘩,七輛遮蓋嚴(yán)實(shí)的乘車沖了出來。這些馬車沖著殷兵的包圍圈沖去,姬離塵滿以為會是一場血戰(zhàn),沒想到守衛(wèi)的師長不僅沒阻攔反而下令讓開道路,這些馬車迅速消匿在黑夜里。
姬離塵到底也沒能保住左庶長的右眼,而大火也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徹底熄滅,盤庚所建的雄偉王城化為了一片焦土。
王宮雖毀,好在昭王、小王與諸婦諸子都沒事,死于大火的只有大王婦——小王的母親婦妌。
找到婦妌的尸體之后,大宰傅說下令將當(dāng)夜在洹北岸邊圍觀的小族眾人全部斬殺。姬離塵與左戍長救護(hù)有功,被昭王特許回歸邠邑。昭王還親為左戍長賜名為忠。
“這就是我還能回到邠邑的前因后果,您可還滿意?”姬離塵講完了,一派安詳。
巫鴆沉默,擱在膝頭上的纖指輕輕彈了幾下,問道:“原來宗伯還曾醫(yī)治過小王。對了,和小王一起被救出的那位青年又是什么情況?”
這巫女到底想問什么?姬離塵想了想才回答:“那一位傷在左臉,一道似是兵刃劃破的傷口從左邊嘴角一直斜到耳垂。我只給他清洗了傷口,后續(xù)醫(yī)治應(yīng)該是交給了殷人巫師。不過那口子頗深,只怕愈后也會留下疤痕。”
太好了,巫鴆暗自慶幸,有疤痕就好認(rèn)了。一會兒找到棄扒開他那濃密的胡髯看個仔細(xì)就是。
“那這位青年相貌如何?與小王相似否?”為保險起見,巫鴆又多問了一句。
這次姬離塵回答得很快:“完全不像。小王臉龐寬闊,那少年卻是個狹長面孔。這倆人只有年歲相近,連體格都不一樣。小王是個寬肩細(xì)腰的魁梧體格,那少年卻消瘦得很?!?p> 寬肩,魁梧。
巫鴆半晌無話。
等了一會兒,姬離塵正要說話,忽然有小族巫急匆匆沖了過來:“宗伯!公類請您速去殷軍營地,出事了!”
太陽開始西斜,全不管地上是如何忙亂。不知殷軍那邊除了什么亂子,槐邑這邊,棄已經(jīng)睡飽了,此刻正光著膀子站在木頭家院子里劈柴。寬闊的肩膀一抬一落,院子里就漸漸堆起了柴禾。
臭蛋撓著肚子蹲在一邊歪頭看著,棄把他往后扒拉:“小心木頭渣子迸身上?!彼涯且欢棠静穹诺?,左腳踩住一頭,兩手把住石斧柄,一發(fā)力掄圓了胳膊向下猛劈,咔一聲鈍響,矮木只劈開一半。棄再把石斧橫著一斜,咔呲,木柴裂開了。臭蛋哦哦驚叫兩聲,蹲著往前蹦幾蹦去抓那兩塊木條。
“這斧忒鈍?!睏壈咽嗔说?,見那刃口都禿了,無奈地?fù)u搖頭回頭找躒石。
正找呢,木頭他娘端著個陶水罐罵罵咧咧從西屋里出來了,走到院門口往外面一小片豆地上一潑,豆株底下立馬泥濘一片。她一手提著水罐,一手叉著腰抱怨:“木頭呢?還沒回來?這是哪撿來這么個嬌貴貨!一點(diǎn)活沒干呢先折進(jìn)去我半貝的草藥汁水!還要擦洗傷口!哪真是不合算?。?!”
棄笑瞇瞇過去接過水罐:“嬸子別生氣,木頭兄弟是真心疼您哪。上戰(zhàn)場心心念念就是給您捉個奴隸回來干活,您別看這羌奴現(xiàn)在孱弱得緊,沒受傷時候厲害著呢!力氣大又會捕獵,等養(yǎng)好了傷,光打獵就夠您一家吃肉的。您現(xiàn)在受點(diǎn)累,等他好了都能賺回來!這買賣合算?!?p> 這番話既捧了木頭娘又抬高了牤,她這才露出點(diǎn)笑臉:“你這小子嘴夠甜的!這算賬算得,比我這行貨人都精明。哎對了,你不是城里的人吧?我怎么之前沒見過你?!?p> 得,忘了跟木頭編這個了,邠邑城中多為周族人,另有一部分是來歸附的中等族邑,城外全是小型族邑。棄倒是知道這個,可具體的也不知道該把自己身份往城外哪個外姓族群里落,只得吱唔含糊過去。
幸虧外面忽地鬧騰起來,一群邑人跑過他們門口,吵吵嚷嚷不知在喊什么。木頭娘往外趕了兩步喊道:“哎哎,干嘛呢你們??不晌不夜的跑什么?”
那群人沒顧上回她,一溜煙就跑沒影了。木頭娘直跳腳:“到底咋了呀?一個個跟屁股著火了樣!”一弓背老頭從人群里退出來,呵呵笑著往她門前蹭:“她她……她四……嬸子,你你你你……還不不……知道???”
棄一聽這個結(jié)巴聲就牙疼。再一瞅,可不就是市場里害他們差點(diǎn)暴露那個什么三叔公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