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祀這天,邠邑諸族百姓全都起得很早。
大約郭兮時分,太陽還不見影子,連月亮也躲了個沒影兒。天上氤氳著低低的黑云,地上露水重得連呼吸都起了潮。眾人穿好衣服,拖家?guī)Э诘某隽思议T。城外的人蹚過蒿草瘋長的小路往城南趕,城里的周族人穿街越巷往南門涌,全都想早點趕到祭祀場去占個好位子。
邠城南城門外是一處地勢略高的空地,兩條小河把一片茂盛的樹林串聯(lián)起來,柵欄一般圍在這空地邊上。再往遠那一片肥得冒油的土地便是整個邠邑最肥沃的上田。諸邑百姓從四面八方往這里涌,隔著田畝就能瞅見南郊空地上那兩簇照亮的熊熊篝火。
空地上已經(jīng)聚起了不少人,人們大多相熟,問好聲吆喝聲熱鬧不已。大家都想往前擠,人群圍著祭祀臺越縮越小。左衛(wèi)秦緊急增調(diào)三支戍隊來維持秩序,一根筋的姬石頭領命趕來,一見這陣勢立刻喝令手下戍衛(wèi)站成一排肩肘相連,個個橫端長戈平著向前推。參禮的百姓罵著石頭不講情面,跳著腳不情愿地往后退去。幾番折騰,這才給空地中間的祭祀臺清了場。
那祭祀臺矗立在空地中央,四方四正約有半人高。通體以黃土夯成,無墻無頂,應社土無疆之意。臺面夯筑平整,又用火略烤過,踩上去結(jié)結(jié)實實不起浮塵。往日里附近孩童最愛在上面戲耍撒歡,今天臺上空無一人,只有一組彝器有序排開。案、俎、豆、籩四樣齊全,當中一只金色方形大鼎在篝火映襯下熠熠放光。
天色開始放亮,百姓們視線清晰起來,開始尋找自己族邑的族長里正。由于今天有殷人觀禮,眾人須得以族邑為單位混站觀禮。這一下又熱鬧了,分配給各族的路段有遠有近,從南城門一直沿到河邊距離不等。離祭祀臺近的當然喜不自禁,離臺子太遠的族邑抱怨連天,紛紛埋怨族長或里正不中用。姬石頭不理那些抱怨,他只是擔心這天氣。
眼看旦時將至,太陽卻遲遲不肯露頭。石頭朝東邊遠眺,本該有朝霞的天際只有一抹憋屈的暗紅色。陰云層層疊疊布滿天空,起的風里都有了一絲潮氣。
“怕是要下雨?!彼睦镟止玖艘痪洹?p> 淋個雨倒不妨事,只是百姓淋了雨,進城回邑就更混亂了。姬石頭想起四支戍衛(wèi)都被抽調(diào)到了這里,只留下一支守備四個城門,算下來每個城門還分不到30人。他越想越不放心,大步跑去找左衛(wèi)秦,要求把自己那一支戍衛(wèi)帶回去增援城門戍防。左衛(wèi)秦拗不過這個牛脾氣,只好允了他。
收攏手下人,石頭帶隊小跑回城。這支戍衛(wèi)一開始聽聞來執(zhí)勤祭祀,各個喜出望外,哪知這個死腦筋的隊長非要再回去守城,一個個腳下踢踏不情不愿。石頭連催帶吼,這才趕著眾兵士趕至南城門。
還沒進南門,就聽迎面一陣鐘管禮樂之聲。遠遠只見旌旗飄飄,四輛雙駕馬車各插三面旗幟疾馳而來。姬石頭心知遇見了給邠侯開路的輦駕,忙傳令眾戍衛(wèi)后退肅立讓開道路。
開道的車輦通過之后,兩排周族宗人小巫身穿玄邊青袍手持各種銅彝器款款而來。接著,一身黑衣的周族大宗伯手持馨香,與他并排的是一個頭戴羽冠的白衣女子。
圍觀的眾人紛紛彎腰施禮,各自把頭低下去的時候都互相使著眼色:“哎哎哎,那就是玉門山來的巫女?”“準是她,你沒見那頭上的羽毛冠嗎!”木頭的三嫂擠在人群里,頭雖然低著,眼睛卻使勁向上撩,想看清玉門巫女到底有多丑。
柱子悄悄湊到石頭身邊說:“隊長,這巫女臉咋那么大嘴咋那么紅,連牙齒都呲出來了!”
石頭踢了他一腳,低聲喝道:“站好!那是戴的面具——你眼力這么差咋當上的戍衛(wèi)?”
不止玉門巫女,跟在后面的周族小巫也都戴著面具,只不過模樣略簡單一些。這樣兩排戴一樣面具的小巫走在一起,壓根分辨不出誰是誰。
金鐸聲陡然拔高,高冠玄服的公類高舉著兩束黍麥走了過來。邠邑眾人立刻停止了嗡嗡,再次埋首行禮。戍衛(wèi)們不必行禮,石頭手持銅戈站得筆直,眼睛緊盯著公類周圍,查找著異動。
正當他精神緊繃的時候,姜姝走了過來。石頭一見這個刁蠻小姐的赤紅衣裙就頭疼,別過頭只當沒看見。
哪知姜姝已經(jīng)看見了他,經(jīng)過時“啪”給了他脖頸上來了一巴掌:“臭石頭好好站崗啊?!?p> 石頭冷不防挨這一下,眼睛還沒瞪圓呢,那一襲紅裙卻已經(jīng)飄運了。他只好咽下氣去忍了。
祭祀的隊伍繼續(xù)前行,隊伍末尾載著樂師的幾輛馬車也緩緩駛過。守衛(wèi)侯公府的右衛(wèi)們頂盔貫甲追隨其后,姬石頭沉著臉吼道:“所有人!跑步出發(fā)!”眾戍衛(wèi)一凜,逆著人群大踏步離去。
公類一到,祭祀場上就沸騰起來。百姓們紛紛舉著藤編竹制的筐簋往前涌,里面裝著自家供奉的黍麥和鮮魚。左衛(wèi)們被人群擠得連連后退,好容易才穩(wěn)住了腳跟。戍忠手持長戈站在公類身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四周。
在這喧鬧的觀禮人群中,舌顯得很安靜。
他衣著倒是華麗,錦繡白衣配上平底冠子頗有些大邑氣度,只是綁在胸前的右臂破壞了他精心裝扮出來的威嚴。那條繃帶讓一切都顯得很滑稽,連帶著舌也有些氣急敗壞。他憋屈地坐在祭臺側(cè)面的觀禮臺上,一對小黑眼珠蒼蠅似的滴溜亂轉(zhuǎn),四下尋找著“亡人”的蹤跡。
那個巫鴆說她會在祭祀時讓亡人登場,哼,嘩眾取寵!舌伸長脖子看著那祭臺,四周全是邠兵守衛(wèi),一旦亡人暴露肯定是逃不掉的。就算能逃出祭臺,也逃不過自己埋伏在四周的伏兵。
昨日他傳出話去,在這附近早早埋伏下300徙兵,剩下的車兵交由行韋率領在不遠處拉開第二重網(wǎng)。一旦亡人出現(xiàn),他一聲令下就能層層包抄上前,任那亡人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去。
右肩又傳來一陣鈍痛,舌哼了一聲,心中憤恨不已。巫鴆,等我抓到亡人再好好跟你算這筆賬。亂兵之下難免錯傷,到時候死的是玉門巫女還是普通周人,誰也分不清!
想到這,舌心情稍緩,以至于還對身旁的姬芝恭維了幾句。傻女人扭著身子咯咯嬌笑,把那胸前那倆高聳的山峰挺得更高。舌瞥著那兩座顫巍巍的高山咽了咽口水,送上門的肥羊肉,傻子才不吃。姜夫人還想讓她入宮做王婦?就這春情泛濫的嬌娃只配給男人暖塌,哪里做的了大王之婦!
還是先讓本亞享用過再說吧!他抬起左臂指向前面似乎要問姬芝什么問題
那還客氣什么呢?他的手輕輕落在姬芝的大腿上,開始期待祭祀結(jié)束以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