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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局

第5章 暗斗

殷商局 二品才人 3346 2020-04-21 19:56:00

  烄祭祈雨并不稀罕,但燒的是巫族的巫女,這個就不多見了。后寢里能撈到機會的都跑去看,東寢官從頭觀看到結(jié)束,回來跟婦葵好一番講述,繪聲繪色的學(xué)著那兩名巫女尖叫抽搐的樣子。

  “哎呀,還真是沒想到巫族也有今天。之前焚燒別族巫女時狠著呢,這下也蔫了。我偷偷看了一眼,大巫咸連站都得人扶著了。嘖嘖,巫族要完?!?p>  他說得熱鬧,婦葵卻只依在塌上懶懶不出聲。她的貼身侍女使了個眼色,陪侍一旁的婦鼠一推手上的銅爵,拉著臉道:“行了行了,沒看婦葵大人正煩著呢嗎?今天燒的那倆巫女里面,有一個專給大人瞧病禳災(zāi)的,伺候好多年了,不比旁的巫女。大人這會子正煩呢”

  東寢官立馬跪下輕輕抽著自己的嘴:“臭嘴臭嘴,倒是忘了大人是個火熱心腸?!?p>  外面雨聲散碎如珠,涼風(fēng)在殿中游弋,堂上的錦繡帷幔都飛了起來。婦葵直起身子,嘴角兩邊法令紋讓她顯得疲憊不堪:“早該燒死她!”

  眾人一驚,互相看看都低了頭不說話。只有婦鼠輕輕一掩嘴,笑著問:“怎么?那巫女伺候得不好惹您心煩了?”

  “那倒不是,要是早幾天燒了她,天帝便能早降雨水。有了雨水解旱情,也就不會給那婦周逮到機會了!”

  婦鼠眼下那顆俏皮痣一跳,撅著嘴垂下眼睛。她也不服氣,自己這么多年小心討好才換得如今的地位。那婦周只來了不到一個月,侍寢、封臣、遷宮都占齊全了,如今還讓她主持祭祀!怎么著?難不成昭王要把她寵成第二個婦好?

  “大人,這小婦人可是不簡單,您可一定要防著她成勢啊?!?p>  婦葵扶了扶滿頭的玉笈,慢條斯理地說:“我是大王婦,犯不著跟她計較。倒是你,服侍的年頭那么久,一次主祀也沒輪到過。我看吶,你不如去找她請教一下如何得到昭王賞識。她那嬌滴滴的小模樣,我可不敢難為?!?p>  真是陰天下雨人犯邪,說什么就來什么。她倆正說著,就有仆役在堂下稟報婦周求見。婦葵看看外面淅淅瀝瀝的雨,哼了一聲:“必是來問祭祀之事的,我沒耐心教她!就說我這會兒忙著不得空,叫她稍等?!?p>  仆役退下之后,婦葵又吩咐西寢官:“讓她淋著,等雨停了再打發(fā)她走?!睆?fù)又和婦鼠絮叨起諸王子的衣裳吃食。

  小雨纏綿不絕,直下到天色擦黑才慢慢止住。婦周渾身濕透,扶著侍女一步步挨回自己殿中。

  濕衣服裹在身上經(jīng)風(fēng)一吹,縱是夏天也禁不住發(fā)冷。婦周打了幾個噴嚏,頭發(fā)散亂狼狽不堪,出來接她的婦秦嚇一跳,忙高聲吩咐眾仆役去燒熱水熱羹,自己忙忙攬住她換下濕衣裙。

  讓婦秦同住是幽的主意,婦周原本不情愿,不想與人分享一座獨宮。如今見婦秦?fù)?dān)心著慌的樣兒,這才覺得幽心機過人。賣了個好處多一個盟友,順便還能幫自己分去一些關(guān)注,一舉幾得。更何況婦秦還與自己同是邠地人。

  換好衣服,她和婦秦坐下正欲訴苦,寢官卻跑進(jìn)來通傳:婦鼠來訪。

  這位出身鼠族的王婦也算后宮一個傳奇,母族衰微,她僅憑自己的美貌便能在后宮諸多王婦中屹立多年。到如今昭王還時常召她相伴。是個不能得罪的人物。

  二人忙起身迎接,就見一青衣美人娉婷走來,腰肢細(xì)軟面如春桃。婦秦性格豪爽不通人際,看見美人只顧喝彩贊嘆,一邊的婦周卻已先裊裊行下禮去:“婦鼠姐姐。”

  她用的是自己最得意的嗲嗓。這嗓音原本只對男人使,是婦鼠的出眾容貌激起了她的好勝心。婦周刻意把動作拿捏得更加妖嬈柔弱,玉臂有如舞蹈般軟軟伸出:“姐姐快請坐?!?p>  就這兩句話的功夫,這倆人就已經(jīng)把彼此容貌身段看了個夠,各自腹誹一番。女人評判女人最中肯,婦鼠立刻就發(fā)現(xiàn)這婦周和自己是一個路數(shù),念頭一轉(zhuǎn),親親熱熱上前牽住婦周,一邊還不忘招呼著婦秦一起歸坐。

  “早就想來看望二位妹妹,一直不得空。來得晚了可是勿怪,都是婦葵大人拉著不讓走,要不然,我早就來了。”

  婦秦聽得一哆嗦,若說婦周的嗲嗓酥得人心癢,這位王婦的嗓子就能教人軟了腳骨。婦周棋逢對手,也嬌聲回應(yīng)著。倆人一來一往,舉手投足都像斗氣般嬌柔優(yōu)雅,你推我搡,嬌笑連連。

  二嗲相遇必?fù)p一女。婦秦雞皮疙瘩亂掉,實在坐不住,便借口去庖廚看看灶上的肉羹,忙的逃掉了。

  等她的身影退出去,婦鼠這才問:“這就是那個秦族的女子?據(jù)說西土秦族粗鄙至極,只會喂馬斗毆,想不到他族女子也是這般——可惜了這么張臉。還是周族會調(diào)理人,看看你這儀態(tài),就是跟東寢大王婦比也不差?!?p>  婦周連說不敢。婦鼠拉住她,親親熱熱地道:“不說她了。我來是為了要緊事——不日就要進(jìn)行祭祀,你可是要主持的,具體事項你可知道?”

  “并不清楚,方才去大王婦那里討教。可她沒空。我明日再去便是了?!?p>  “可算了,你明天去她也還是沒空?!眿D鼠捋起她的頭發(fā)繞到耳后:“那一位慣會妒忌,這次你搶了她的主祭,她會幫你才怪!”

  見對方一臉驚慌,婦鼠滿意地拍拍她,低聲道:“沒事,這不是我來了嘛?你來的日子短,以后就明白大王婦的行事為人了。后寢姐妹們都得互相幫襯才能活,這不,我是專程來教你注意事項的?!?p>  “多謝姐姐!”婦周感激得淚花點點,婦鼠心中愈發(fā)安定:心機是有,可還是稚嫩,稍稍拉攏便可拿下。婦葵打得好主意,想讓我出頭與昭王新寵置氣?我才不傻!倒是好好給你樹些敵人才是!

  想到這,她更加溫聲細(xì)語,慢慢講解起祭祀的事項流程來。

  夜幕降臨,后宮宗廟與朝堂三處都亮起了燈。三處燈火下,不同的人心情各不相同。

  大宰勞累一天,此刻正盯著伶俐羌奴收拾案牘。那羌奴手速極快,不多時便規(guī)整得當(dāng)。大宰點點頭,扶著他深褐色的粗壯手臂走至殿外。不遠(yuǎn)處,宗廟一片闌珊燈火,一眼看過去分不清哪里是巫族的東廂,哪里是各族小巫的西廂。

  巫族干政的時間太久了,久得讓人討厭。卜問政事、祭祀禮天,家國政務(wù)事事都要插手。昭王雖然勵精圖治,大邑商貌似興盛,實際上危機四伏,大族干政就是頭一件沉疴。

  從大禹到成湯,為王者的權(quán)力其實沒有那么大,頂多相當(dāng)于各族公認(rèn)的盟主。天下族裔數(shù)以萬計,有的勢力大,有的距離遠(yuǎn)。像巫族這樣手握神權(quán)的上古大族,遇到個實力稍弱的商王根本壓制不住。

  好在昭王不是平庸之輩,他絕不會容許王權(quán)旁落。昭王原本是打算徐徐圖之,一點點撤掉巫族在朝堂上的勢力。誰知巫族不甘寂寞,居然試圖攪合王族內(nèi)斗!這下大宰正可以光明正大的替昭王動手了。

  夜風(fēng)帶著細(xì)雨過后的一點清新?lián)涿娑鴣?,大宰微微搖了搖頭。他早就知道巫族打得什么主意,也知道自己與舌之間的通信會被巫族竊讀。所以他干脆順著大巫咸往下玩——放任巫鴆扣住小王,故意讓舌每一步都落后,讓大巫咸逐漸放松警惕,終于逮到機會,一擊絕殺。

  只是沒料到那個巫鴆會有這么大的能量,一個人就搞得巫族分崩離析。大巫咸的巫殺令一下,玉門山中的大巫朋不干了,甩手帶著一半族人出走。大宰正好借機出兵,把玉門山附近十里統(tǒng)統(tǒng)劃成一個新邑,封了個得力的亞長前去做甸侯鎮(zhèn)守。自此,玉門山再也不能超然獨立了。

  剩下宗廟里的這些巫族人就不足為懼了。沒了強大的母族,這些人只能仰仗自己和昭王的鼻息才能活下去。短時間內(nèi),王宮內(nèi)是翻不了什么浪花了——只要小王還活著的消息能捂結(jié)實。

  其實也不用再捂多久,小王活不長。自己只要耐心等著就行了。

  大宰又往宗廟的方向看了一眼,安心地扶著羌奴離開了。

  宗廟中,大巫咸扶著廊柱看族人一點點將烄殺的女巫收骨。最后,收攏的骨渣送到他眼前,黑灰色的碎屑骨片直刺得老人胸口發(fā)悶,向后踉蹌著倒在巫夬懷中。

  巫夬噙淚扶住族長,老人憤怒地瞪著他的淚眼,罵道:“哭什么哭!她們以命求來了甘霖!這是巫族的榮耀!”

  他掙脫族人,晃悠著站直了身子。傅說啊傅說,你以為吞并了玉門山能讓巫族認(rèn)命?做夢!將死的蛇最后一口咬下去會傾盡全身劇毒。巫族最后的一口還沒咬下去,再過一個月,我看你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老人怒極,雙臂一展仰天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忽然胸口一悶,彎腰咳嗽起來。巫夬趕上前攙扶,卻驚恐地發(fā)現(xiàn)大巫咸捂在嘴上的手中,指縫正往外滲著血絲。

  后宮東寢,燈火在室內(nèi)的銅器之間來回折射,反射得寢塌旁那面銅鏡泛出一圈圈黃色氤氳。婦葵端坐鏡前,四個女奴正幫她摘去頭上簪釵珠玉。手下人跪在一旁回報著婦鼠的行蹤。那婦鼠真是蠢,挑唆一下就去找婦周的不自在。

  正好,她們打起來可跟我沒關(guān)系。婦葵拿起兔形玉梳,緩緩梳理著長發(fā)。

  雨早停了,涼風(fēng)從洹河上來,先穿過了朝堂,又拐彎撲向宗廟中咳血的大巫咸。隨后拐彎抹角沖向后宮,很快便消散在四方周正的宮殿群中。風(fēng)熄了,月亮升了起來。在云層中慢慢攀爬,月光撒向大地,殷邑的燈火連成一片星海。這一片安樂繁華中,各人尋著各人的去處。

  同一片夜空下,百里之外,那倆罪魁禍?zhǔn)淄耆恢劳鯇m內(nèi)因為他們鬧得翻了天,這倆人正星夜兼程趕往亳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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