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大宰令搜查逃犯。
一聽見這刺耳的聲音，眾人的表情都跟吃了酸東西一樣擰巴起來。屠四和巫紅同時罵道：“又是這只鴨子！”
倆人互瞪一眼，屠四訕笑著出門去了。棄問豬十三：“怎么你們也認得他？”
“就這水鴨嗓子，能不認得嗎？都來搜查幾趟了?！?p> 看來最近南邑已經(jīng)被殷人翻了不止一次了。棄和姬亶倆人誰都不能給找到，巫紅猛一推，棄踉蹌撞向姬亶。
巫紅翻了個白眼，怎么看怎么像巫鴆：“你們仨快點走！我在這拖一會兒?！?p> 緊要關(guān)頭，棄懶得和她計較，帶了姬亶主仆二人熟門熟路地翻墻往村頭的水渠趕。另一邊，屠四已經(jīng)快和舌打起來了。
有些人天生就沒法共存，就像黑夜白天沒法交融一樣。這會兒屠四瞅著舌，怎么看怎么手癢，倆手抄在胸前捏得咔吧咔吧亂響。被當成目標的舌還無知無覺，正對著南邑正頤指氣使。
“是在哪一家發(fā)現(xiàn)的鳥雀啊？”鴨叫般的嗓子一字一個調(diào)，忽高忽低激得身邊人亂冒雞皮疙瘩。
裝什么孫子啊，來回翻了好幾趟，你怎么會不知道是哪一家。南邑正滿腹牢騷，憤恨地等了一眼身邊一個小戍長：不是因為你也不會惹這么多破事。
腹誹歸腹誹，大宰使臣可是惹不得。南邑正低頭行回話：“是一戶制骨人家?！?p> “帶路！”
又要去搜骨嬸家。這一對中年夫婦無兒無女，就因為鳥雀之事被來回翻騰了三四次，家中從里到外一地稀爛。這也太欺負人了！南邑眾人物傷其類，人群中不滿的聲音越來越大。
舌一瞪眼，陰陽怪氣地開了口：“怎么？亳邑這是要抗命？難道大宰的命令都不管用？”
這就是欺負人了。不配合就是叛亂，這帽子扣下來誰擔的起？南邑正面色鐵青，擋在前頭連說不敢。舌不依不饒，只用下巴指著前面：“不敢就快點帶路。不然大宰怪罪下來，連你們亳主都擔待不起！”
小戍長連連稱是，殷勤地在前面開路。眾戍衛(wèi)揮舞著金燦燦的銅戈，吆喝著眾人讓開路。舌被戍衛(wèi)們簇擁著，派頭十足地往前走。他那一雙三角眼左右亂飄，眾人的敢怒不敢言落在他眼中分外享受。
權(quán)力真是個好東西。舌年輕時也曾像這些小族眾人一樣備受權(quán)貴欺凌，如今奮斗半生，自己終于也能欺辱別人了。舌越走越得意，兩只膀子恨不得晃上天去。
可是人畢竟不能飛上天。屠四大步向前，一聲吆喝打斷了舌的自我陶醉：“大宰到底想做什么？是想逼得亳邑也反叛嗎？！”
這一聲爆喝嚇得所有人都縮了縮脖子。戍衛(wèi)們揮舞著銅戈上前要拿住他。不料屠四早在他們動手之前已經(jīng)快速欺進，左撥右打，戍衛(wèi)們哇哇叫著翻成一片。金石相碰之聲四起，銅戈和銅戈勾在一處，人和人絆在一起。
舌往后疾退，一面大喊著弓來。不等弓遞在手里，屠四已經(jīng)沖到眼前。舌就看見兩排白牙，下一刻就大頭朝下摔了出去。
屠四一拳打飛了舌，轉(zhuǎn)身怒視南邑正：“還要搜多少次才罷休？要抓鳥雀出城去抓！大河大澤畔隨便抓去！城里折騰我們做什么？！”
那耀武揚威的殷人被打，南邑正心中暗爽。正打算和個稀泥把屠四放跑，那告密的小戍長不干了。他一聲令下，持戈戍衛(wèi)飛快退后，射衛(wèi)搭弓上箭瞄準了屠四。南邑正連忙去攔：“別！別！”
晚了。小戍長本就是舊族出身，早就對這些新邑人看不順眼，如今有機會報復當然是趁機殺掉幾個算幾個。南邑正的胳膊還沒揮舞幾下，射衛(wèi)們便松開了弓弦。箭雨飛蝗般飛上半空，畫著弧度直撲下來。
“快躲！”屠四大喊著向后猛撤，長箭鐺鐺鐺落在他身前。
“殷人殺人了！！”有人大喊一聲。屠四急忙回頭，原來箭雨不是只沖他來的，南邑眾人已有數(shù)人中箭，一時間，哀嚎慘叫之聲不盈于耳。
這是要逼人反了呀！屠四扶住這個護不住那個，氣得爆喝一聲：“欺人太甚！我跟你們拼了！”
他揮拳砸翻眼前的戍衛(wèi)，奪過銅戈，凌空一輪急沖上前。舌剛從地上狼狽爬起來，就見剛才打他那人舉著銅戈殺過來，嚇得連連大喊攔住他快！攔住他！
要是讓殷人死在亳邑可就有大麻煩了！南邑正魂飛魄散，哇哇大叫著拽人快去護住多射亞。小戍長早就看這屠夫不順眼，趁機喚人直撲過去。二十支銅戈高高揚起，沖著屠四腦袋直砍下來！
耳聽頭頂呼呼風聲，屠四不管不顧，雙目赤紅直奔殷人。銅戈一擊過去，舌狗爬一樣躲過，屠四大喝一聲，回手就是第二下。全不顧腦后催命的兵戈之聲。
眼見就要兩敗俱傷，南邑正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巴炅?，前途……全完了……”他鼻涕眼淚一起流，似乎已經(jīng)看見了自己被下獄流放。
然而局勢就在這一刻改變了。須臾之間，有數(shù)不清的大鼠從各個角落涌了出來。長尾短耳、大大小小毛色不一的鼠類潮水一般向戍衛(wèi)們撲去。
戍衛(wèi)們大驚失色，這些老鼠順著他們的腿向上攀爬，無數(shù)小爪子抓住他們大腿、手臂。戍衛(wèi)們丟掉銅戈胡亂蹦跳著撲打，屠四趁機躲過一劫。
人群被這些灰色的鼠群嚇得四散逃開，人人都自顧不暇。只有舌雙目放光，扯著嗓子大叫：“快！快找！那巫女就在附近??！”
他踢開身邊一個亂蹦的戍衛(wèi)，側(cè)耳諦聽分辨。片刻后，舌拔腿朝一戶人家沖去：“在那里！跟我來?。 ?p> 幾個戍衛(wèi)蹦跳著掙命跟在后面，舌沖到那戶人家門前，反手搭箭上弦沖著里面大喝一聲：“巫鴆！快停下……”
他的嘴巴長得老大，后面的話也忘了。幾個亳地戍衛(wèi)看清里面的人之后，趕緊埋首行禮：“大巫祝！”
巫紅大剌剌盤腿坐在骨嬸院中的樹下，一只胳膊架在膝蓋上支著腦袋，一只手里晃著個鈴鐺。骨嬸站在她身邊，殷勤地伺候著酒水。
舌驚得話都結(jié)巴了：“怎……怎么是你？”
巫紅伸了個懶腰，一甩手中銅鈴。鼠群得令，紛紛從戍衛(wèi)們身上蹦到地上，向著舌直撲過來。老鼠們匯聚在一起，滿地都是賊溜溜的小黑眼睛，看得骨嬸子退后一步忍不住地干嘔。
“你要干什么？！”舌亂叫亂跳，不住地尖叫。巫紅冷笑一聲，反手一甩銅鈴，鼠群繞著舌轉(zhuǎn)了兩圈，陡然四散離去。
舌攥緊長弓支住身體，咬牙瞪著巫紅：“你……怎么……”
巫紅站起身來，懶洋洋地說：“前幾日控獸的是我，別再借機欺負人了?；厝枂柎笤?，巫鴆沒抓住，巫紅要不要?！?p> 她大搖大擺走了出去，經(jīng)過舌的時候還不忘提醒他：“可別忘了告訴他，巫紅是亳地大巫祝。抓我很簡單，只要子畫同意就行。”
大笑經(jīng)久不散，巫紅走了。
舌渾身是土，狼狽不堪。小戍長存心巴結(jié)，湊上去問：“多射亞，怎么辦？”
沒有回答。半晌，舌詭異地一笑，從牙縫里蹦出句話：“聽她的，回內(nèi)城找你們亳主去?！?p> 南邑混亂，內(nèi)城里也有些與往日不同的動靜。
自從子享獲準帶婦紋下南軒走動，這幾日便天天帶著她在內(nèi)城里逛。舌在南邑滋事的時候，倆人正在內(nèi)城東北部的池苑里泛舟。
天色漸晚，日光也溫熱起來。池苑水面粼粼反光，碎光映照在水中那支小舟上，晃得執(zhí)槳人眼前發(fā)花。子享抹了一把流進眼里的汗水，看著對面的美人呵呵傻笑。
婦紋側(cè)身扒著舟沿，一只手伸進水中撩起一條白色水波。池水清涼，養(yǎng)在水中的大小魚群追逐著小舟，引得婦紋咯咯直笑。
自從能下樓走動，婦紋的臉色一天比一天紅潤。子享又著意為她烹調(diào)開胃的飲食，婦紋真好似重又綻放一般，容顏樣貌日見鮮艷。子享看著那一雙小鹿般靈動雙眸，手下的船槳總是慌得亂劃。水花飛濺，婦紋也不擦，搖著腦袋笑得花枝亂顫。
子享咽了咽口水，迸出一句：“紋夫人，你笑起來很好看。”
回答他的婦紋撩起的水花。
嬉鬧聲順著水面飄走，余音消散在空中。池苑南邊，宮城中最高的一座寢殿中，子旦躬身站在一個老者身邊。
老者往池苑那邊看了一眼，皺眉道：“是誰？”
子旦舉手加額：“回父親，是婦紋和子享?！?p> 這位老者正是亳主子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