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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局

第7章 王意

殷商局 二品才人 2866 2020-07-13 19:24:42

  自7年前被“流放”出野到如今,棄終于接到了父親的信。

  追殺、假死、失憶、逃亡……天知道這7年棄是怎么過來的。這期間,昭王從未對他有過些微幫助或者暗示,就好像這個兒子真的死了一樣。最后棄平定子畫作亂,昭王也只通過婦好之口說了句你受委屈了。

  今天父親突然有信來,是終于要跟自己說些體己話了嗎?

  他接過薄絹的手有些抖。豬十三裝作沒有看到,退開垂手站著。棄笨拙地展了幾次才打開這塊不大的絹布,里面掉下一個小物件,他彎腰拾起,原來是一塊獸面玉牌。

  這是塊虎紋玉牌,虎被商人奉為軍中之神。這牌子不足手掌大,雕刻精美玉質(zhì)瑩潤。棄瞄了這牌子一眼,先看絹書。

  絹布不大,紋路織得很密實。上面兩列朱紅色小字蒼勁有力,棄無聲地挑了挑嘴角,果然是父親的字。

  只不過內(nèi)容就沒什么溫情了,就冷冰冰的兩句話:“呼子妥回殷登人一千,婦好馴多馬一百。子弓帶二師至下危。”

  甲骨文時期,書寫敘事大多為了占卜或者發(fā)布命令,遠(yuǎn)不如后世的小說網(wǎng)文讀起來那么流暢。昭王這兩句話說白了就是命令子妥回殷地征兵一千,婦好回去訓(xùn)練一百匹好馬,她倆的師團交由棄和豬十三帶至下危參戰(zhàn)。

  只不過這封信的開頭用的是“呼”字,這是專屬商王的命令句式,相當(dāng)于后世的“皇帝昭曰”。換句話說,這就是份普通的王令,昭王一丁點多余的話都沒有。

  棄垂下眼睫,暗笑自己多心。父親果然還是父親,永遠(yuǎn)是大邑第一,父子情淺。

  在他看信的時候,子妥已經(jīng)去了小邑族長屋里,正在和婦紋苦勸婦好。直到棄在門外高聲請示,三人才住了口。

  日頭西斜,屋子里早早點上了一盆燈火。烘得屋里燥熱難捱,棄一踏進來,就覺得像是進了熱爐子,渾身每個毛孔都瘋狂往外冒汗。土炕邊上站著子妥和婦紋,倆人也是熱得頻頻擦汗。

  只有婦好安然躺著,身上居然還蓋了一張葛布毯子,似乎是還有些畏寒。棄暗自搖頭:好娘這身體真的不能上戰(zhàn)場了,得回去調(diào)養(yǎng)。

  可是婦好根本不同意:“大王身邊有隨軍巫師。只要早一點到下危,巫師自有針石為我調(diào)養(yǎng)?!?p>  沒辦法,棄拿出昭王的絹書和玉牌,婦好也只是略看一眼便丟開了。

  “我不回去,我要去幫他。”

  “您回去馴馬一樣是幫助父親?!?p>  婦好搖搖頭,一雙美目都塌了下去,形成兩個深深的眼窩:“你父親只是想找個借口讓我回去罷了。馴馬百匹對戰(zhàn)事的幫助不大?!?p>  棄沉默了,他知道婦好說的對。

  鬼方人長年在山坡草原中遷徙,那些馬都作騎乘之用,爬個矮坡水澗都沒問題。而殷地本身地勢平坦,馬匹都是用來駕駛戰(zhàn)車的,到了北土遇見崎嶇不平的地勢,連車帶馬就得一起抓瞎。

  “若是真缺馬,大王可以就近從附近邦國族邑里征調(diào),何必讓我回去呢?他就是想支走我,我偏不!大不了,見了面之后罰我就是了!”

  于是棄眼睜睜地看著威震天下的婦好撅起嘴,隔空和昭王鬧起了脾氣。他求助地看著子妥,子妥轉(zhuǎn)向婦紋,仨人無言擦了把汗:父母秀恩愛,他們有啥辦法?

  但是昭王的命令還是要執(zhí)行的。婦好不回去,那就只能讓子妥回去登人馴馬。子妥交割了自己的師團,不情愿地登上車子準(zhǔn)備返程,棄卻走出來拉住了她。

  “妹妹,你幫我從后宮中撈個人出來。”

  子妥揚起眉毛:“兄長在說笑?那后宮是大王婦和寢漁的地盤,我早就搬去自己封地了。父親若是不在后宮,我才不往那里去。”

  “讓妹妹受委屈了,實在是我也找不到能幫忙的人了。寢漁手里扣著我的一個人,我怕等北土安定以后,他會被寢漁弄死……”

  “你說的那個是叫幽吧?我知道,全后宮的人都知道,那是寢漁養(yǎng)的寵物。”

  子妥側(cè)目瞪他:“兄長,你已經(jīng)娶妻了,不能跟個寢官一般嗜好。你把他要來,王嫂怎么辦……”

  這丫頭!

  棄一指頭戳在她額頭,哭笑不得道:“胡說什么呢!幽的父親是器族前任戈長老!他們一家為了救我都死了,就剩下幽一個。無論如何我也得救下他來,可你也知道幽如今的身份……我沒法明搶,更沒法拜托父親,就只能麻煩妹妹你了?!?p>  說著,他把那塊虎紋玉牌塞在子妥手中:“好娘說這個是父親隨身之物。你帶著這個去要人,寢漁不敢不給?!?p>  “可是我拿什么理由去要人???那個幽除了臉好看,其他什么都不會?!?p>  棄在她耳邊低聲交代半晌,子妥思忖一會兒,疑慮重重地點了點頭:“好吧,我試試?!?p>  子妥走了。

  太陽更加西偏,高溫略有緩和。棄不愿再耽誤下去,傳令兩師即刻出發(fā)趕路。豬十三統(tǒng)領(lǐng)一師先行,棄將婦好安置在一輛帶傘蓋的戰(zhàn)車?yán)铮约厚{車跟在左右。

  路途顛簸,婦好的臉色愈發(fā)難看。好在婦紋早做了準(zhǔn)備,從方才那小族里挑了個身強力壯的姑娘帶著伺候婦好。那丫頭年歲不大,卻非常會侍候婦人,一路上擦洗喂藥,把婦好的一切都打點得當(dāng)。

  之不過這丫頭哪哪都好,就是一看見姬亶就要磨牙。棄一問才知道這倆人之前有點過節(jié),那姑娘還咬了姬亶一口。姬亶罵人家是狗,然后不知怎的,大家就都開始管這姑娘叫阿犬。

  莫名得了個狗名兒,阿犬當(dāng)然不干,一有機會就恨不得再咬姬亶一口。姬亶原本為棄駕車,最后實在避不過,自請調(diào)去跟著豬十三了。

  大軍晝夜兼程,一路經(jīng)過大小族裔無數(shù)。越往北走,棄心里就越沉:這些個族裔都跟阿犬族中一樣,男人們幾乎都被登人入伍去了北邊,只剩下些老弱婦孺留守家園。如果這個時候有敵軍入侵,外服北土廣大族裔只能淪陷,根本毫無抵抗力。

  下危絕不能丟!那是鬼方通往大邑商北土的一條要道!

  但它并不是唯一的要害門戶。北土隔絕鬼方的天然屏障是太行山脈,下危處于南端一處略平緩的谷地平原。由于此處車兵、騎兵都易伸展,所以鬼、商雙方一直圍繞著下??鄳?zhàn)。但其實在下危北部,還存在另一處更大更險峻的門戶豁口。

  只不過盤踞在那里的族裔極其驍勇,鬼方屢屢試探都討不到便宜,便轉(zhuǎn)而專攻下危附近。

  “還有這樣的地方?是哪一族?”

  這天棄與豬十三推演戰(zhàn)況,姬亶聽到北土居然還有這么個地方,不免有些驚訝。

  棄默然無語,豬十三輕聲道:“那地方你肯定聽說過,是后母戊的母族。”

  井方。

  姬亶瞪大了眼睛。他當(dāng)然聽說過井方,那是大邑商北土最大的方國。族裔繁榮,勢力強大。當(dāng)初昭王就是因為娶了井方的女兒為妻,才能得到井方伯的支持。后來昭王即位,也是立刻就將婦妌立為大王婦。

  更別提那個剛剛死掉的子畫,當(dāng)初若不是井方幫忙,他一個落難的多子根本就不可能占據(jù)亳地。

  “也就是說,井方才是北土邊境通往大邑商的最大關(guān)卡?那……萬一井方淪陷了,或者是叛變了……那鬼方不就能堂而皇之地從井方踏進北土了嗎?我們應(yīng)該向井方增兵才對吧?為何不去?”

  姬亶覺得不可思議,不增兵、不支援,昭王對井方的信任讓人摸不著頭腦。

  其實這個問題豬十三已經(jīng)有了些模糊推想,可那畢竟是昭王的決策,他不愿多說。

  此時隊伍正在扎營埋灶,棄左右掃視一眼,不見婦好,這才沉吟道:“父親讓好娘回殷地去就是因為這事——他要迎娶一名井方女子,這樣才能更加牢固地籠絡(luò)住井方?!?p>  原來如此,姬亶恍然大悟,豬十三淡然一笑。聯(lián)姻確實是比武力更經(jīng)濟的做法,昭王后宮幾十名外族女子大部分就是以這樣的目的娶進來的。

  可是婦好執(zhí)意不肯回殷地,到時候撞見新王婦該怎么辦?棄是沒轍,婦好是他諸母之一,自己身為兒子總不能強迫母親回去。他跟父親回報了此事,可一直沒收到回信。

  明天就能到達(dá)下危,派出去的信使還沒回來。棄只能祈禱父親動身去了井方,不在下危?;蛘吒纱嘁呀?jīng)娶過了新婦,塵埃落定省得好娘難受。

  總之,千萬別出什么岔子才好。

   ——————分割線————

  各位讀者不好意思,有處錯誤需要訂正。我重新查了甲骨卜辭,武丁伐鬼方一戰(zhàn)中,起關(guān)鍵作用的那個地方不是“下匕”而是“下危”。

  因為甲骨文和現(xiàn)代文字不太一樣,這個字在后來不見說法,很多專家也寫成“下旨”。但不論如何,“下匕”是不對的。

  特此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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