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巫鴆去了哪里。
但是要殺殉巫華的消息卻一路向北，傳到了沚邑。棄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自己帳篷里看雀巢繪制的地圖。
不得不說，雀巢在辨認地形、訓(xùn)練動物方面是有些天賦的。從他鋪開的這張地圖就能看到一二。
這是一張由四塊絹布組成的地圖。上面分別繪制著上城、群邑、沚邑和貫穿三者的山川河流。分開之后各自看不出端倪，只有湊在一起，這四塊絹布上的墨線才能組成一張西北地圖。
棄喜不自禁，這張圖把從鬼方上城到?jīng)b邑的詳細地勢、路線，標注得清晰明了。
他大力拍著雀巢，把這老小子揉的幾乎趴下：“干得好！多虧了你??！回去之后一定為你請賞！”
從未有人這樣夸獎過他。雀巢受寵若驚，脊背下意識地佝僂下去?？伤R上又覺得這反應(yīng)不對，遂吸了口氣，小心地慢慢挺起胸脯。
“……還有個問題。”
“說。”棄沒抬頭，依舊沉浸在那一堆墨線里面。
“上城到?jīng)b邑的地形有了，可進入上城那條路我實在辨認不出?！?p> 一行人進入鬼方時又是穿林又是過河，全程還被蒙著眼，雀巢只能分辨出大概方向，詳盡路線就畫不出來了。
棄輕輕搖頭：“那條路不用管。那地方是個關(guān)卡，口小河急，一次只能過去寥寥數(shù)人。就算大軍來了也沒法迅速渡河，不能用?！?p> “那咱們的軍隊從哪里進來？”雀巢有些泄氣，空有敵人城防地圖卻沒有切入口，那不還是打不成。
“就從這里?！睏墢牡貓D上抬起頭，笑著把食指向下一戳：“從沚邑打。”
他信心滿滿。
沚邑附近全是大邑商的甸服國，有這些個強大武裝駐扎，鬼方拿下此地也不敢貿(mào)然入侵大邑商。
而商軍則完全相反。沚邑附近全是自己人，大軍從沚邑攻入，拿著雀巢的地圖就能一路南下直端上城了。
“你把地圖藏在身上，記住千萬藏好。今天再與望乘對戰(zhàn)時，你找個機會裝死被俘，見到望乘之后立刻叫他送你去下危見我父親。”
“可是……”雀巢激動得面皮發(fā)紅，連那一層雀斑也透出了點子紅意?！澳牵⊥?，你怎么辦？還有藍山他們……”
棄把地圖疊好交給他，目光堅毅：“你只管護住地圖，別的有我?！?p> “小王婦……”
“我會保護他們的?！睏壨蝗徽酒饋恚粗饷妫骸罢l！”
帳簾一掀，阿犬一頭撞了進來。屠四罵罵咧咧地跟在后面，一副手癢想打人又不得不控制住的樣子。
他兩步越過阿犬，解釋道：“這丫頭非要找你，攔都攔不住……”
“閉嘴！”阿犬吼他。
屠四的眉毛都立了起來，倆拳頭骨節(jié)攥得發(fā)白：“你以為你進了鬼牙的帳子我就不敢打你了嗎？”
“大巫祝死了！鬼方易受傷了??！”
仨人都呆住了，屠四的拳頭停在半空，雀巢揣著懷里的地圖瞪著阿犬。
“誰告訴你的？”棄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
阿犬的臉蛋上紅起兩小塊，輕嗽了一聲——“他?！?p> “鬼牙？”
阿犬使勁點頭，寬大的袍子亂晃：“剛才有個人從……從什么大殿來。跟他說，大巫祝死了，鬼方易傷得很厲害。”
鬼方易受傷了？
棄立刻想到了巫鴆，莫非是被巫鴆縱虎咬了？
屠四跺著腳拍手大笑：“天帝庇佑！鬼方易這一死，大邑商危機自解?！比赋惨苍乇牧艘幌?。
只有棄擰眉不語，他想得更遠。剛立盟就受傷，肯定是巫鴆干的?？扇粽媸潜换湟?，鬼方易就不可能只是受傷而已。
要么不是遭虎咬，要么巫鴆失手了。棄腹中似有一塊大石，漸漸沉下去，墜得他不敢再想。
“阿犬，來人有提到一個叫巫華的嗎？”
得到的回答是一臉茫然。阿犬年少，只留意到鬼方易、大巫祝這樣的大人物。棄笑了笑，“沒事，我自己打聽。倒是你——”
他低頭看著瘦小的阿犬，語氣真摯：“你得走，我想想辦法，你最好今天就跟著雀巢走。呆在鬼牙身邊太危險了，你母親已經(jīng)沒了兩個兒子，不能再失去你。”
棄低著頭，阿犬抬著頭。倆人對視，阿犬紅了眼圈，小腦袋一垂，吸了下鼻涕：“她才不會……”
“什么？”棄沒聽清。
阿犬連連搖頭，擠出了個笑臉來：“那啥，我母親有我三哥呢。她不會掛念我的。我留著能幫你偷情報呢?！?p> 那個皺鼻子的表情像極了小時候的幽，棄忍不住一點她額頭，罵道：“不需要你幫，快點走。以后不要冒險來通知我，鬼牙疑心起來就麻煩了?！?p> “切~~那頭傻狗?！卑⑷恍家活櫍邱R上又蹦了起來：“我得走了，他叫我去牽馬呢?！?p> 幾乎是前后腳，阿犬剛剛跳進草叢，鬼牙的戍衛(wèi)就來了：“右骨都，鬼牙大人請你去?！?p> 有了阿犬的通風(fēng)報信，棄已經(jīng)提前做好了應(yīng)對準備，可是鬼牙那邊的情形還是讓他吃了一驚。
帳篷已經(jīng)收了起來，戰(zhàn)馬武器也都裝備整齊，戍衛(wèi)們彼此呼喝著清點人數(shù)。鬼牙則遠遠地坐在一棵大槐樹下，一手扶著膝蓋，一邊喝著碗馬奶。
樹影搖曳，濃陰微涼。棄走過來坐下，斜睥著那些人：“怎么把帳篷收了？”
鬼牙把陶碗遞過去，棄雙手接過一飲而盡。鬼牙看著他擦嘴，突然冒出一句：“我要走了。”
“去哪？”
“大巫祝上賓，族長召我回去?！?p> 棄直起身子，一臉無懈可擊的震驚。
“這事你不用管。族長的意思是你留在沚邑繼續(xù)圍困望乘?！?p> “是?！?p> 鬼牙看著棄，似乎想從這一臉順從中發(fā)現(xiàn)什么?？上?，棄的功課做得很好，他還是放棄了，倆眼皮松松耷拉下來，目光轉(zhuǎn)向了別處。
“還有件事。”
棄看著他。
“你是不是和那個巫華有點什么？”
棄表現(xiàn)得很無辜。
“你不承認也無所謂，這事我不管。只是族長還有句話單獨給你的，走之前我得告訴你。”
不遠處，阿犬牽著馬回來了。鬼牙盯著少女，不錯眼珠地開了口：“族長說，三天后他要拿巫華給大巫祝殉葬。你若是想見她一面，就帶著望乘的頭回去?！?p> 馬奶的殘存味道在棄口中忽然變了味，又咸又腥。
鬼牙起身拍拍他：“我走了?！?p> 走出兩步，他又停了下來，回過頭道：“和你并肩作戰(zhàn)特別爽快，我敬你是條漢子，咱們還有更大的事要做，別被女人迷了眼?！?p> 鬼牙走了，帶走了阿犬和兩個千夫。
沚邑就剩下禿峰這一千人，對面沚邑卻有三千商軍，領(lǐng)軍的還是大將望乘。這種實力對比，還想拿下望乘的腦袋，根本就不可能。
鬼方易是故意的。
繼子畫之后，棄從未如此痛恨一個人。他一邊拿巫鴆做要挾，一邊試探棄。棄根本沒有選擇。
入了秋，天氣已經(jīng)逐漸涼爽，此刻棄的每個毛孔卻都在向外冒著汗珠。
殉殺巫鴆，你想得美！
棄一拳捶在樹上，起身朝那僅剩的一千騎兵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