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年起,北土就沒消停過。先是被土方騷擾了一年。今年鬼方又接力跟上,整個大邑商從南至北半數(shù)都是戰(zhàn)場。
在昭王的鐵腕之下,各族各邑頻繁的派出青壯勤王作戰(zhàn),幾番下來,各族早已苦不堪言。甘邑便是最典型的一個。
甘邑是老太宰甘盤的封地。
甘盤是昭王的第一位大宰,曾經(jīng)輔佐過先王小乙,對這樣的權(quán)貴老臣,昭王封賞給他的領(lǐng)邑也是相當(dāng)?shù)目捎^。其中三個大邑合建為一座主城,東西還各散布著十幾個小邑,數(shù)個小族。
阿犬的母族就在這些小族當(dāng)中。
只不過這個族裔實在太小了,連個族名都沒有不說,整個邑子的大小還不如羌人一個村大,全族青壯男人加起來也超不過百人。
今年幾番征兵下來,族里的壯勞力幾乎絕跡,就只剩下一些老弱婦孺。族中倉廩幾乎全空,眼看就要活不下去了。
可就是這樣一個小邑,卻被鬼牙第一個攻下,用作了自己的駐地。
于是阿犬的位置就很尷尬了。
原本她不過是這族里的一個普通女子??扇缃竦恼碱I(lǐng)者是她的主人,在鬼牙的威嚇下,全族老少在鬼牙都得對她跪拜行禮,就連自己母親和殘廢的三哥都不能例外,這讓阿犬覺得萬分難受。
在被族人的眼神“洗禮”了無數(shù)次之后,阿犬終于忍不住了,跪在鬼牙膝下哀求,請他離開這兒,換一個大點的邑子作根據(jù)地。
鬼牙剛剛搶了一個大邑,滿載而歸。他根本沒聽阿犬說什么,見她下跪,便一把拖起來拉進(jìn)懷里,兩手忙著給阿權(quán)頭上戴珠玉。
“看這頂玉冠!我剛摘下來的,那女人還死護(hù)著不放,非得累我剁她一只手才老實給我??欤骱昧丝纯?。嗯,好看?!?p> 一聽這冠子是這么來的,阿犬一陣惡心,伸手就要摘掉。鬼牙一愣:“怎么?不喜歡?”
“不是,您聽我說。”
鬼牙打斷她,指著地上那一堆首飾錦緞笑道:“不要緊,這次收獲挺好,那里面有的是珠子銅玉,都是你的,快去挑了打扮起來。也讓你母族的人看看,做我的女人有多榮耀?!?p> 阿犬趕緊借著他這點口風(fēng)提起了剛才的話頭:“大人,咱們棄了這里吧。換個大邑駐扎不好嗎?東鄙那個大邑,您不是也拿下來了么?咱去那里多好?!?p> 鬼牙一愣,皺眉道:“怎么突然這么說?是這族中有人對你不敬么?告訴我!”
“哪有!誰敢呢!”阿犬拼命搖頭,復(fù)又趴到他身上壓低聲音做嬌嗔狀:“我只是覺得,在這里很不舒服……這里的人都是我的族親長輩,如今見了我還得磕頭……”
鬼牙大笑起來,長臂一撈將她放在膝頭:“跟了我,你就要習(xí)慣被人跪拜?!?p> “可是,我母親和三哥也跪……這……我實在受不了啊?!?p> 聽到這倆人,鬼牙面色一沉,阿犬立刻閉了嘴,鉆在他懷里哼哼起來。半晌,鬼牙的臉色才稍稍緩和一些。
他握著阿犬的手,把指頭一根根掰開,說:“看看你的手,做了多少粗笨活計才變成這樣的?你母親有三個兒子,為什么只使喚你一個人?你大哥娶妻,修房稼穡秋收放牧,你母親都讓你去做,這是養(yǎng)女兒嗎?這是當(dāng)奴隸在養(yǎng)!”
“也不是……”
鬼牙越說越怒:“還有你那個三哥。他自己入伍參戰(zhàn)被打殘了關(guān)你什么事?你母親居然讓你去把他換回來,怎么?他是人,你就不是人么?我不殺他們已經(jīng)夠仁慈了,他們對你幾個磕頭值得什么?你當(dāng)?shù)闷穑 ?p> “可是……”阿犬反駁不出,急得跳下地來直跺腳。鬼牙以為她孩子心性,抓起個鑲銅額冠往她頭上戴。
不料阿犬甩手一扔,跺腳道:“你走不走?!我家族裔我清楚,這里存糧連過冬都不夠了,你們留在這一天兩頓,人吃馬嚼,族人還活不活了?!我在邑子里都不敢走路,我沒法面對他們!”
額冠摔在地上滾了兩下,落到了鬼牙腳邊。原本縱容的笑漸漸消失了,鬼牙眼皮耷拉下來,迸出一句話:“撿起來。”
“不撿!”
“……你再說一遍?”
阿犬上前一腳,那冠子咔啪一聲撞在墻上,碎成了兩截。她還沒說話,忽然眼前一黑,脖子便被鬼牙卡住了。
鬼牙的指關(guān)節(jié)攥得發(fā)白,阿犬整個人被拖得離了地面,憋得她又踢又抓。鬼牙冷哼一聲,咚的一聲將她懟到了墻上。阿犬幾乎被掐死過去,只能發(fā)出喀喀幾聲響。
殺人的老手當(dāng)然知道這是快要窒息的聲音,鬼牙稍稍松了點力氣,阿犬干嘔兩聲,順著墻軟了下去。
鬼牙揪著衣襟把她提起來,冷冰冰地道:“看著我?!?p> 阿犬干嘔著搖頭想躲,鬼牙掐住她的顴骨轉(zhuǎn)過來,盯住了那雙含淚的眼睛。
“我只說一遍,你聽清楚。這里已經(jīng)是我鬼方的領(lǐng)地,不是你的母族。你沒有母親,沒有母族,你整個人都是我的。你的一切榮耀富貴都要靠著我,不許反抗,不許質(zhì)疑,聽懂了嗎?”
阿犬怒視他,艱難地道:“我從來就不想要什么榮耀和富貴!”
“不要也得要!你是我的奴隸!我給什么,你就接著什么!”
“我不是!”
鬼牙松開她,退開兩步冷笑道:“不是?”
他大步走到門口,向外面喊道:“去,把阿犬的三哥拖出去殺了!這個邑子中的所有人,不論老幼,全都砍掉一只手!”
外面雷鳴一陣應(yīng)和。阿犬慌了,膝行著爬過去抱住鬼牙:“大人!大人!不要!別!”
“等一下!”鬼牙喝到,他回過頭,居高臨下睥睨著她:“你是誰?”
忍了許久的淚水終于滾落下來,阿犬哆嗦著,凄然一笑:“我是你的女奴。”
鬼牙走到炕邊大剌剌坐下,雙臂一攤,冷笑道:“是個奴隸,就做奴隸的份內(nèi)事!還真把自己當(dāng)個人看了?過來伺候我,伺候好,我就放了他們。”
阿犬緩緩站起來朝他走過去,一邊走,一邊慢慢脫去了衣衫。她爬上炕,勉強擠出個微笑:“奴婢伺候您。”
鬼牙向后一躺,按住了她的腦袋:“去,戴上那個冠子再來伺候?!?p> 阿犬回過頭,看著地上那個被她踢壞了的冠子。
時光飛逝,快到小食的時候,有人飛報甘邑守軍來襲。鬼牙精神抖擻地出了小邑,帶著一眾騎兵飛馳而去。
小族中唯一的大屋附近空無一人,沒人敢靠近那里。阿犬孤零零一人躺在土炕上,淚水止不住的滑下來。
她渾身酸疼,頭上的額冠折彎了,蹭得腦門上出了血。她也不去掉,就這么動也不動地躺著。
活不能活,死也不能死。若是自己尋了死,母族合族都得陪葬。阿犬蜷成一團(tuán)抖個不停。
忽然間,她聽到了一陣奇怪的鳥叫聲。這聲音高高低低起伏不定,倔強地持續(xù)著。
什么鳥,怎么一直叫?;秀遍g,阿犬忽然意識到:這不是夜鸮的聲音嗎?怎么白天會有夜鸮?
姬亶!
阿犬一個激靈:當(dāng)初姬亶說,以夜鸮的叫聲為信號!是他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