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黑海,再無界限,荻融在灰色的世界里不知何處借力,她只覺得胸口憋悶的很,她揮舞著手腳,努力的游,在筋疲力盡時,見到了一絲光亮闖入眼簾,她來不及高興,而是更加奮力的向光亮游去,逃離地獄的愿望驅(qū)使著她,對生的渴望驅(qū)使著她......潛洲,荒草凄凄,秋日里凄涼更甚。
那里有一座小山,如同一座很高很粗的樹被鋸斷,樹根突出著,匍匐地上,仿佛一根根巨大的手指在掙扎時被定格,原本深藍(lán)色的石頭被風(fēng)雨侵蝕,一層一層被雕刻著縫隙,以至于現(xiàn)在石頭的顏色發(fā)白,變得脆弱不已,稍稍用力一劃就會留下痕跡……
潛洲方圓不過十里,是天下最小的陸地,也是真正的無人之處。
這里的草都是黑色的,葉脈里有已經(jīng)干涸的紅色……
今日,陽光無力陰云盛,風(fēng)輕輕游蕩,草輕微搖擺,剛好掩蓋了一個輕輕靠近的腳步聲……肆靈的紅衣在這蕭瑟之景里尤為顯眼,他走到那座小山下,微微抬著頭看著前方好一會兒,自言自語道:“黑海里有一個滿身傷痕的巨鯨,它死了……”
肆靈又是一陣的沉默,他只是安靜的目光幽深的看著那座小山。他眼底藏著很深的愧疚,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可怕又可憐,他像一個人站在即將到來的風(fēng)暴前,對于天地而言,他的高大是那樣的渺小。
此時,沖出黑海的荻融還沒來得及高興,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又落入了黑暗之中,好在她曾感受過,這次沒有那么驚恐,她雙手摸索的向自認(rèn)為前方的地方行走,黑暗中的她一絲方向感都沒有,掌間時不時的觸摸到堅硬的巖石,碰壁也是好事,她便摸索著石壁朝一個方向走,腳下也是凹凸不平的,正好借著巖壁支撐以免摔倒。
不知過了多久,手摸不到石頭了,荻融的胳膊向前摸索,如同一對船槳,她感受到了面前是一片空曠,她一直警惕的心這一刻松懈下來,向前大大的跨了一步,好巧不巧,腳底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剛剛被她踩上了,荻融一個翻身躲避了被摔倒的命運,還自夸道:“不知道吧,本姑娘練過!”回聲陣陣,更加證明了這里很是空曠,荻融這次不敢再掉以輕心了,而是雙手“打頭陣”雙腳小碎步前行,即便如此謹(jǐn)小慎微,暗處摸路摔倒還是避免不了的......
荻融小碎步前行,可能是急切了些,只覺自己的腰被狠狠撞了一下,她一彎腰便翻進了一個洞里,嗯......平平整整的好像也不是洞,倒是挺寬敞的......這時,荻融忽然發(fā)現(xiàn)一盞很微弱的光,她興奮的坐起身來,才發(fā)現(xiàn)這個光芒是從自己右手的手腕上發(fā)出來的,那是一個三寸寬的銀色偏白的鐲子......準(zhǔn)確的說是護腕.....
“這不是我的東西啊。”荻融自言自語著,她左手想要摘下這硬邦邦的護腕,誰知手指剛剛接觸護腕就被刺破了,再仔細(xì)看這護腕散出的光好想強了一些,上面彎彎曲曲的像是刻著什么圖案,荻融低頭仔細(xì)觀察,脖子上掛著的火羽無意間被這護腕割斷了......
荻融一下子跳了起來,她借著護腕的光跳出了這個沒好好觀察的“洞口”一路上直覺加光芒遇到洞口就向里奔,寒氣越來越近,她可以聽到結(jié)冰的聲音......她拼了命的跑,這是冰甲,沒有火羽就會一直追自己的冰甲!
“那個小末兵,我討厭你!”荻融大喊著,忽見眼前有一線光明,那是真正的光......那是出口,那個出口一定被什么東西擋著......顧不了那么多了,她鼓足力氣向前一躍,也不管疼不疼,整個人像那道光撞去,只覺得全身都被狠狠一震,身后的冰甲趁著她撞破洞口速度放緩,剎那間追上了她......
她以為自己逃出生天,重獲光明,身后的寒冰卻將她一躍而出的“雄壯姿態(tài)”定格住了。
她被凍在寒冰里,身體懸空著呈“大”字,宛若一只飛翔的鳥......面容扭曲,可能是撞破洞口的巖石真的很疼吧......
丟臉的是,在這座“冰雕”面前,有一個光頭的玉人,他看到了全過程......
荻融好想閉上眼睛,卻閉不上。肆靈一眼便見到了她右腕上的護腕,他只一揮袖,寒冰便破碎,悉數(shù)消逝,荻融重重落地,又挨了一下疼,此刻的她覺得渾身的骨頭都散了。
眼前的黑草紅脈,她并不驚異,從地獄走出來的人只要有光,就什么都不怕。
何況還有這么亮的“一盞光”。
是人,就有對美好的追求,這點荻融傳承的很好。她一見肆靈便心生雀躍,渾身的疼便也不疼了,一身舊衣披頭散發(fā),她站起身來,像一個乞丐,可仍是對肆靈笑著:“你是這里的人嗎?”她仿佛不知道怎么叫害羞,也不知道什么叫矜持,笑的像怒放的花。
肆靈則全然不在意她說了什么,只是上前一步,抓住那個護腕,他想要把它解下來,可是那個東西卻像長在她身上一樣。
荻融笑著說道:“這個東西,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跑我身上了。這里是什么地方?。俊?p> 她等待著肆靈的回答,仿佛對他的聲音充滿期待。
肆靈則冷冷的回答道:“一座墓?!?p> 荻融的笑容僵住了,她笑的很難看,扭扭捏捏向后退了兩步,她時不時抬起頭看肆靈兩眼,他冷漠孤傲,確實不似常人......荻融抬起頭擠出笑容對抱拳對肆靈說道:“狹路相逢,后會無期!”說完,她便轉(zhuǎn)身向空曠處跑去,肆靈見到了那個護腕哪里還肯放她走,在肆靈的眼里,這座無人問津,毫無防備的墓,吸引來了不長眼的小賊......
他指尖飛出一絲紅光,結(jié)實套在荻融右腕,護腕突然有了感應(yīng),一縷紅絲從護腕中飛出,那縷紅絲圍繞在她身旁,仿若一個現(xiàn)織的籠子,荻融看到紅絲滑過草尖后,黑草化成了灰,她頓時便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此時的荻融心中抱怨不已:我為什么要接護送和婚書的任務(wù),我為什么要腦子發(fā)熱撞什么楓林結(jié)界......活著不好嗎......
聽到背后有腳步聲逐漸靠近,窸窸窣窣,輕而有力,像是沒有燈的夜晚,一個鬼影慢慢靠近,而你不敢回頭......
荻融皺了皺眉,冷汗順著黑發(fā)滴落腳下,她突然說道:“你是人是鬼?”
“不是人,也不是鬼。”肆靈停在了她身后。
荻融右胳膊一直抬著,被紅絲牽引著,都快僵了:“我從黑海出來,朝著有光地方游,就游到這來了。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在一個沒光的洞里摔了一跤,這個東西就跑到我手腕了,我根本不想要!”荻融真誠而用力的解釋著。
肆靈低眉遐思:“黑海......你從地獄來......”
荻融使勁的點頭,以為碰到了轉(zhuǎn)機。
肆靈走到她身前,細(xì)細(xì)的看了看她的臉,面對肆靈的注視,荻融忽然臉紅低下頭來。
“你是那個撞紅楓結(jié)界撞死的姑娘?!?p> 荻融笑著點點頭,頓時她又蔫了下來,心中暗暗道:這么丟臉的一面竟然被看到了,我剛剛是怎么了,笑什么笑,點什么頭,有什么可高興的。
肆靈緩緩伸出左手,紅絲纏繞在他左腕,荻融的右腕緩緩向他移去,只見紅絲纏繞間,一片片白色的蘆花,紛紛落在肆靈的左腕,這個護腕陪他的紅衣倒是相得益彰。
荻融收回了手,使勁揉了揉,抬頭對他說道:“謝謝你?!?p> “你從地獄出來,便好好活吧。”
肆靈這句話像是一句囑托,也像是一句再見。他轉(zhuǎn)身離開了,荻融頓時覺得心中空落落的,她不禁對著肆靈喊了一句:“鏡奇雪嶺怎么走?。俊?p> 肆靈停住了腳步,他側(cè)過身來,看著荻融宛如一個小乞丐的模樣,不由一陣憐憫,他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走吧?!?p> 荻融笑起來,歡脫的像一只小羊,肆靈微微皺眉,見她向自己跑來,無奈輕聲一語:“我,有點后悔了?!?p> 荻融笑著問道:“什么?”他好像全然沒有聽到肆靈的話。
肆靈微微嘆息向前走去,說了一句:“沒事?!?p> 一個高大的男人身后,跟著一個歡脫的女孩,黑草陰云在此情此景下,一點不覺得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