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安堡到中流神教總壇一萬三千里,三人緊趕慢趕,馬匹腳力有限,四十余日方才到達,這便是遠疆地區(qū)跟帝國內(nèi)部的區(qū)別。東疆那邊有種更高效的行軍方式,先渡江回國內(nèi),走飛馬道,再渡江回來,只要在十二郡行軍不深,可以省去很多時間。但八郡多山,考慮到地形的話不太適用,還是直接趕路比較好。
有種說法叫“大隱隱于市”,自從人煌太子開始操練八郡兵后,精于情報搜集的鏡神衛(wèi)大量入駐八郡,這話已不太適用。何況中流神教本就沒把總壇設(shè)在城市里,當(dāng)初那位教主遷壇是不光為故弄玄虛,白塔是神裔帝國,不敢在天帝鼎墻跟下大動干戈,如此一來,可起碼減少一半被連鍋端的危險。
何因塤跟齊肖生曾多次設(shè)想這傳說中的中流神教總壇該是什么樣。
是個藏在山溝里的寨子?貌不驚人,但走進去就會發(fā)現(xiàn)富麗堂皇,處處彰顯著數(shù)千年傳承的底蘊?
是個鑲嵌于碩大字符里的金色堡壘?在天帝鼎墻始終散發(fā)著微光映照下,根本蹤跡難尋?
或者干脆是個山洞,沒人引路的話干脆路過千萬次也懶得進去一探究竟?
遠遠能分辨出天地鼎墻上字符的時候,這二人就隱約有些心驚,因為他們在山坡上看到了大片被精心侍弄的梯田!難道說在群山中隱藏著一座人丁興旺的城市?
繞過最后一座大山,他們真的看見一座靠在鼎墻腳上的巨型城堡!十余丈高的城墻過于寬大,以至于上面的窗戶幾乎難以分辨。城墻之上乃是富麗堂皇的宮殿,在鼎墻微微泛起的金光照耀下,格外神圣與輝煌。毫不夸張的說,這地方比塔神宮富麗堂皇多了!
可想而知多年以來,白塔對中流神教放任到何種地步,連這么飛揚跋扈的總壇都沒有追查到!
沿路上趙卿始終不肯說出總壇究竟什么樣子,只說會是大大的驚喜。真是驚喜??!有驚沒喜!齊肖生率先發(fā)現(xiàn)問題:“所以我們怎么進去?”這地方有著城的規(guī)模,又是全民皆兵!
趙卿一指金色大門:“直接走進去?!?p> 那里可被嚴密保守者!連何因塤都不得不開始懷疑她:“你在逗我?走進去?”
“在太子殿下面前說得清清楚楚,爸無比熱切地期待著一場比武,你們亮明修士的身份,自會受到禮遇。”
說得輕巧!我們不是來茬架的,是搜集情報的!就算打過了,能帶著情報全身而退嗎?這城里目測起碼駐扎著幾萬精兵,就是八千人敵老怪物在場也注定有來無回?。Р怀鋈デ閳?,來了又有何用?
趙卿十分坦然的攤開手:“相信我,刺殺殿下的行動知不知道沒有任何分別,所以搞不搞得到情報也沒有差別。我坦白,我是爸派過來的,但我沒想到會遇上相公你,也沒想到會站在白塔人的視角回顧八郡??倝裁辞闆r你們也看到了,我們可以就此回去,搬兵滅了丫的?!?p> 齊肖生拔劍按在她脖頸上,咬牙切齒:“虧我還叫你聲嫂子!”看到何因塤下意識要出手阻止,他忍不住暴喝其名加以提醒和威脅。
“小點聲!附近有衛(wèi)兵巡邏?!壁w卿剛小聲勸阻,山下已傳來喝問。
“誰!”
徹頭徹尾的圈套!齊肖生有心立馬清理門戶后抽身離去,但心中有兩件事讓他下不去手。畢竟結(jié)伴一路,人心是肉長的,還有趙卿提醒的一句實在多余,不像是內(nèi)奸所為。
何因塤亦是面色難看,好在衛(wèi)兵追上山需要時間,他還有機會問個清楚:“趙卿,你最好給我個解釋。”
“我乃性情中人,相公再清楚不過。與相公在一起的幾十天,抵得過從前二十幾年,但在那二十幾年里,畢竟是中流神教在養(yǎng)著我。從前我為神教而活,往后我會為相公而活,只有中間這幾十天,我為自己活著,所以我違背爸的意愿,也沒有對白塔和盤托出,望你們能理解我所處的兩難境地,身處其間,我只能如此行事。在我的計劃里,帶你們深入總壇,縱使有去無回,兩位修士銷聲匿跡,白塔再不能坐視不理,出兵中流神教總壇勢在必行,我不欠白塔;修士大戰(zhàn)算是提醒,你我回興安堡大營仍需要時間,神教不至于被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白塔大軍殺個措不及防,我同樣不欠神教。言盡于此,衛(wèi)兵馬上到,就算齊肖神將你現(xiàn)在一劍殺了我,我也有辦法把消息傳遞到爸的耳朵里。但如果幾十日里我積攢下的信任夠,請與我一起進入總壇。趙卿向天發(fā)誓,會竭盡全力跟你們一塊兒出來,畢竟花都那么美好,我想在那里與相公共度余生,有一百三十二個情敵,我也認了?!?p> 何因塤倒是愿意信,再說,身為男人被自己老婆騙了,將錯就錯倒也瀟灑,垂死掙扎只會更丟人。他拿不定齊肖生的心思,須知如果意見相左,就算他跟趙卿聯(lián)手也不是齊肖生對手,對方仍可以帶著兩條人命飄然而去。
“都到這一步了,還能怎樣呢?呵呵,也叫不錯,那大磚頭總壇建得不錯,豁出一身剮,我齊肖某人也讓它少個角兒。”
說話間一隊二十人總壇衛(wèi)士已到近前,看衣著不過是持刀兵的農(nóng)人,看風(fēng)貌是紀律嚴明的軍人,看動作卻是訓(xùn)練程度不高。齊肖生一面悄悄評估著總壇兵力,一面留心趙卿與衛(wèi)士間的互動。
與麻城里那些見面便要死要活的原屬下不同,這伙兒衛(wèi)士顯然知道內(nèi)情,又很奇怪的對趙卿十分輕慢:“趙主教未死在外面???”
趙卿聞言十分憤怒,一巴掌甩過去。瞧她動作甚是熟練,齊肖生可以斷定平日里她沒少抽屬下巴掌,如此說來中流神教內(nèi)規(guī)矩應(yīng)該極嚴,下屬挨上峰巴掌后很可能還要認真檢討。但這伙兒衛(wèi)士的頭領(lǐng)偏偏下意識躲了,雖然還是沒躲過,他確確實實是準備躲了。
奇怪。
趙卿是個細致的女人,也注意到這點,更是火大,反手又在衛(wèi)士頭領(lǐng)另一側(cè)臉上賞一巴掌,才指著他罵:“你這蠢材是魚腦子,連本教在做什么都忘了嗎?”
何因塤看著衛(wèi)士頭領(lǐng)臉上快速浮現(xiàn)起兩個巴掌印,心中暗道自己老婆真不愧是練過的,你看這兩巴掌又快又準力度又大,不錯不錯!將來趴在床上按摩的時候,可以試試。他不是全然沒心沒肺,不光想著未來沒羞沒臊的日子,也注意到那衛(wèi)士頭領(lǐng)吃兩下巴掌后竟然不去捂,雙眼里滿是怒火還能保持鎮(zhèn)定,示意手下人別替自己出頭。便偷偷感嘆,中流神教能養(yǎng)出這樣的兵,可是不容小覷!
“別裝了,譚妞兒早遞出消息來,你被花都的妖人迷了心智,我等早奉命在此恭候多時!”
聽得衛(wèi)士頭領(lǐng)爭辯話語,何因塤如遭雷擊,譚妞兒!譚妞兒!不就是那被他滅了滿門的丫頭嗎?對啊,三人路上還懷疑過五人里誰更有嫌疑,卻忘了那被人煌收為養(yǎng)女帶在身邊的小姑娘!
齊肖生亦想到這層,表面上不動聲色,實際把拳頭攥得死死的,提醒自己緊要關(guān)頭莫喪失理智,上去招呼何因塤一拳。他倒不是怕反目成仇各自為戰(zhàn),不過是二十人衛(wèi)隊,就是周邊還藏著十股八股他也應(yīng)付得過來,是因為他想到何因塤帶妞子入大營時,曾三番五次叮囑這是個妖女。甭管妖得對不對,真按他叮囑來便不會有眼下情況,說到底何因塤無罪。
白塔人翻閱創(chuàng)界山天塹慣走十三重險關(guān),中流神教在每座險關(guān)周圍都安插有眼線,趙卿進入興安堡大營后,就算被打得半死,也細心留意過到底有沒有眼線藏在周圍,可以救自己于水火。但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聰明伶俐的小丫頭會是!小小孩童可從把守森嚴的大營里傳回情報,可想而知她短暫的生命里經(jīng)歷過什么?神教行事真是越來越?jīng)]有底限了!
心中無限憤恨,她也不能表現(xiàn)出來,反故作輕蔑一笑:“連個小丫頭都騙不過,本教還怎么當(dāng)主教?看清楚了,白塔皇室沒來,這是花都兩位修士。”
修士更不能進去!衛(wèi)士頭領(lǐng)呼嘯一聲,四下里回應(yīng)聲連成一片,當(dāng)是有大量衛(wèi)隊正聞訊趕來。
齊肖生知道再不能忍而不發(fā),給何因塤遞個九神候間“動手”的手勢。
趙卿見識過他手段,知道等他出劍便為時已晚,趕在他傳遞手勢時盡力挽回。勸齊肖生是沒用的,勸何因塤別動手也避免不了大打出手的局面,她得讓神教衛(wèi)士們先冷靜下來。
“狗眼看人低的東西,爸豈會如你們般怯懦?別管來自哪里,所欲何為,修士上門,他老人家自會親自接見。你們這幫臭魚爛蝦,也想攔住花都八百人敵嗎?速速引我們進城!”
這話不假,總壇人盡皆知,教主大人一生孤獨,最大愿望是與修士一戰(zhàn)。況且八百人敵名號著實驚人,又是個用劍的,總壇怕是也只有教主大人能夠抗衡。衛(wèi)士頭領(lǐng)又呼嘯幾聲,四下里行軍聲驟停,他才引著三人往總壇而去。
遠處眺望總壇,已覺規(guī)模驚人,待到近前,二修士更覺巨物蓋頂,人力卑微,難免生出泄氣感來。究其原因,一來是城堡雖比不上城墻,視覺沖擊力卻要大上許多;二來呢,是有濁江、創(chuàng)界山兩道天塹抵御外敵,朝廷又調(diào)度有方,白塔內(nèi)陸地區(qū)統(tǒng)治穩(wěn)定,無論多大的城池也沒有城墻圍著,何因塤初到八郡不久,齊肖生向來是在興安堡大營內(nèi)活動,這二位都還沒習(xí)慣類似視角。
終歸是深入敵營,不能跟土包子一樣贊嘆連連,二位都憋著不說。待到進入城堡內(nèi)部,這種頹然感自然煙消云散,只剩下濃濃諷刺。
超大城堡看著霸氣,照明怎么辦?先前已說過城堡布局,底下是磚頭樣有棱有角的城墻,歸普通教徒居住,布置當(dāng)然更偏實用,看起來已是略顯寒酸,又被火把長年累月熏得烏漆墨黑。何因塤自問,與其住在這里,不如破門出教自立門戶。
到城堡上層區(qū)后,布置一下子繁華起來,卻也充斥著土豪氣質(zhì),莫說比塔神宮,就是九大家族的祖宅也要教之有內(nèi)涵很多。
舉個例子??伤憷@出破敗平民區(qū),上平臺后視線豁然開朗,左右手邊兩座三人高純金獅子鎮(zhèn)守!有面子吧?但懂行的都知道,這么大的黃金獅子一準兒是鍍的。
再想想塔神宮前面擺著什么呢?整塊巨石上刻著“神宮”二字,每字七八人高,造型略顯奇怪,右邊起手處被生生截斷,從字劃走向看,顯然還有個“塔”字被刻意抹去。
自六千多年前白塔國內(nèi)所有塔形建筑一朝崩塌后,白塔國內(nèi)曾因“神明已逝”傳言有過短暫動亂?;謴?fù)安定后,當(dāng)時皇帝下令,將“塔”字截去!理由很簡單,我們白塔是目前驄陽界碩果僅存的神裔帝國,究竟是哪位神的后裔很重要嗎?
當(dāng)時白塔皇室已傳承三千余年,早不復(fù)稚嫩,皇帝陛下此舉并非如此簡單。完整巨石擺在神宮前只是莊嚴凝重,截斷后截痕與刻字痕工藝相去甚遠,聯(lián)想到白塔皇室由來,幾乎所有人見到后都能猜到,這字是神明親自刻上去的!塔樓雖崩,巨石猶在,何必慌亂?
二者間底蘊差別可見一斑。
從興安堡出來后,齊肖生對趙卿的態(tài)度一直在向善發(fā)展,直到剛剛出現(xiàn)斷崖。原本趙卿以為自己已忘記在中軍帳中與他初次見面時心中的顫栗,被他用劍抵在喉嚨上時,才發(fā)覺那已成為一輩子無法抹去的陰影。白塔軍人從未給過八郡人好臉色,可以如“狼外婆”般止住小兒夜啼,但齊肖生不止是軍人,是劍客,殺人不眨眼墮落成魔的劍客,毫無疑問幾十日相伴的情誼換不來他劍下留人。
那夜里出言保她平安的是人煌太子,他讓齊肖生鄭重道歉,理由是甭管多少人見證,這也算白塔與八郡間難得的正式交流,他粗魯且沖動的行為讓白塔蒙羞。
這次何因塤沒能出言保她,她絲毫不怪,只是忍不住想起人煌來,也想起太子殿下很空很管用的言論。二修士深入總壇,同樣算是中流神教首次接待白塔高層訪問,那衛(wèi)士頭領(lǐng)的舉動同樣讓中流神教蒙羞。見到爸之前,想讓這些家伙改變態(tài)度毫無可能,她只能越俎代庖自己介紹:“總壇堅持盡量減少與外界直接交流的原則,是以我們剛剛在外面看見梯田??倝瘍?nèi)有教徒三萬,只有三千是兵丁,九人養(yǎng)一兵已是極限。中流神教立命也不靠軍隊,是腦子,說白了,是總壇上層區(qū)居住的一百多人。齊肖神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覆滅中流神教并不符合白塔的戰(zhàn)略部署。還有,爸的神殿就在前方,勸你不要動這種心思,安心比武一場,得到爸的認同,神教定不會刁難我們,將刺殺太子殿下的計劃和盤托出也有可能。請!”
“請”字落下,大門洞開,充斥著浮夸意味的大殿正中,站著位白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