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陳慧萍就拎著一大包早點走進(jìn)了病房,不用說,這位勤勞的婦女一定是又起了個大早。
看到早點,李金山不禁垂涎三尺,自從到了三河公社,那的人都沒有吃早點的習(xí)慣,他也慢慢地把早點戒了,此刻,再次看到早點,除了親切,更多的是對曾經(jīng)美好生活的回憶。
雖然父親告訴過自己要堅強,雖然回來的路上已經(jīng)想過最壞的情況,但沒想到跟母親即將成為永別,當(dāng)這一事實就要發(fā)生的時候,李金山還是有點接受不了。此刻,他的心里悲傷愧疚百感交集,再加上一晚上沒睡,肚子早就咕咕叫了,他唯有化悲痛為食欲,接過早點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陳慧萍看著李金山這副吃相,不禁有些心疼,這三年他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才會讓他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沒多久,老爺子也從床上爬起來,陳慧萍把兩個包子遞給老爺子,老爺子接過包子,并沒有著急吃,而是用帶著商量的語氣說:“慧萍,今天你就別去上班了,一會啊,你去跟你們廠里請個假,然后回家等著行嗎?”
“哦……好的,爸,我一會就去?!逼鋵嵾@班陳慧萍早就不想上了,這三年,不知道有多少同事在她后面指指點點,但一想到一家子的花銷,一想到還在上學(xué)的兒子,她只好假裝不知道,久而久之也就習(xí)慣了。
此刻,聰明賢惠的她不用說也都明白了。等老爺子和李金山吃完了早點,她把李金山叫出去,遞給李金山一沓全是十元大團結(jié)的鈔票,小聲說道:“給,一會你去辦出院用得上?!?p> “你哪來這么多錢?”李金山不禁問道,這三年,他屬于戴罪立功,每個月只有一點微薄的生活補貼,和勉強能吃飽的糧票。
“放心,這都是這些年我一點一點攢下來?!?p> 李金山信以為真,把錢接了過去。其實他哪里知道,這些年陳慧萍那點工資,省吃儉用,也才勉強夠一家人的生活開銷。她是把自己結(jié)婚時娘家給的那對耳環(huán)和手鐲偷偷地找人賣了,再跟娘家借了些湊起來的。
雖然處于特殊時期,但走街串巷的小商販卻越打越多,不少外地人也紛紛涌入這些小城,一部分是為了吃飽飯,一部分是受利益的驅(qū)使,只能鋌而走險。
“行,你進(jìn)去吧,我去廠里請假。”陳慧萍說著拎著飯盒走出了走廊。
李金山在病房門口焦急地等著,好不容易看到一個上班的醫(yī)生進(jìn)了辦公室,李金山趕緊跑過去,剛跑到門口,誰知門“嘭”的一聲關(guān)上了,李金山只好無奈地在門口等著。
墻上的時鐘已經(jīng)過了八點,醫(yī)生才懶洋洋地穿著白大褂,非常不情愿地開了門。
“醫(yī)生,我想辦理出院。”李金山等得有些不耐煩,但他還是非??蜌獾卣f著。
“幾床的?”醫(yī)生頭也沒抬,機械地問道。
李金山這才想起來,自己雖然呆了一晚上,但都沒在意母親住的是幾床,只好抹著頭,尷尬地笑著說:“沒注意是幾床,住108病房,叫張桂香?!?p> “哦,昨天剛從搶救室出來那個老太太?”醫(yī)生抬起頭看著李金山,表情有些驚訝。
“對,母親說在醫(yī)院里呆不住了,想回家住兩天?!崩罱鹕诫m然找了個借口,但是卻說得很堅定。
“那好吧,不過這可是你們自愿的哦”,醫(yī)生面無表情地說著,“我給你開個單子,你拿著去那邊交完費再過來找我?!?p> “好的?!崩罱鹕侥弥鴨巫尤讲⒆鲀刹饺ソ毁M,然后又回來找醫(yī)生,跑了一通以后,終于辦完了出院手續(xù)。
李金山又急急忙忙走到后院招待所,取了馬車,駕著馬車來到住院樓門口,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墊在馬車上,又小跑著回到病房,小心翼翼地扶起躺在病床上的老母親,老爺子幫著扶住老太太后背,李金山半蹲著背起老太太,慢慢地走到馬車邊,老爺子在后邊步履蹣跚地跟著。
到了馬車邊,李金山把老母親小心翼翼地把母親放在馬車上,又把老爺子扶上馬車,然后駕著馬車,走上了回家的路。
三年了,李金山終于回家了,不過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反而卻是痛不欲生,因為從醫(yī)院走出的那一刻,就意味他心愛的母親離死神更近了一步。倒不是說他不贊成父親的做法,只是他還接受不了,母親就匆匆看了他一眼,就將成為永別。
馬路一路走到了城東,前面是一排低矮的小平房,最邊上的那間就是李金山的家,這三年,曾經(jīng)無數(shù)次默默地經(jīng)過這里,但他都沒有勇氣走進(jìn)去,今天總算回來了。
陳慧萍已經(jīng)焦急地等在家門口,等李金山馬車一到,陳慧萍就幫著李金山一起把老太太背進(jìn)屋里,放到床上,李曉光幫忙把馬車趕到院子里停好。
這是一間一個小院的小平房,雖然有些破舊,但屋里卻被陳慧萍收拾得整整齊齊,院子里還種上了應(yīng)季的蔬菜。
老爺子走到床邊,湊到老太太耳朵邊,低聲沙啞地說道:“老婆子,咱們回家了?!?p> 老太太咳嗽了兩聲,吃力地說:“回家好啊?!蓖蝗凰犻_雙眼,瞅著李金山,“金山,你可得好好待慧萍啊,這些年,咱們倆要沒她早就過不下去了……”又是一陣咳嗽。
“媽,您就放心吧。”李金山早已哭成了一個淚人。
老太太似乎心愿已了,安詳?shù)亻]上了雙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媽”,“奶奶”,陳慧萍和李曉光也哭天喊地地跪在了床前。
良久,老爺子發(fā)話了:“行了,都別哭了,起來想想怎么處理后事吧?!?p> “我去找?guī)讉€戰(zhàn)友來幫忙吧?!崩罱鹕侥ㄖ翘楹脱蹨I站起來說。李金山老家是外地的,在東川縣也沒有親戚。
“我看還是算了吧,你現(xiàn)在這情況,人家都得跟你劃清界限,況且還沒人知道你回家了呢。”老爺子看問題總是一針見血。
“我看這么著吧,慧萍,只能麻煩你回趟娘家,請幾個靠得住的親戚過來,再把你們村那個老先生請過來,還得讓他幫咱準(zhǔn)備一副棺木。”老爺子懇求地看著陳慧萍。
“好的,爸,我這就動身?!标惢燮颊f完,推著自行車準(zhǔn)備出去。她家就在城南的南關(guān)村,騎自行車二十多分鐘就到了。
“爸,還是我去吧?!崩罱鹕娇此圃谏塘?,其實卻說得很堅定。
“也好,金山去也好,慧萍,你去買點菜和香紙?!崩蠣斪臃愿赖?。
“好的?!?p> 一家子收拾起悲傷的心情,穿戴上孝服,都各自忙活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