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俞霜兒從楊府回來后便染了風寒。
讓她怎么都想不明白的是,明明是那兩個挨千刀的大晚上不睡覺,把自己當麻雀了開著窗戶嘰嘰喳喳的閑聊,怎么偏偏讓大老遠蓋著被子的自己染了風寒。
“不讓我出去?想得美!”
她一邊翻著墻一邊嘴里嘀咕著。
此時的長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
其中有一位公子走起路來晃晃悠悠,手里還牽著一條體型較大的狗,十分招搖。那狗的毛色油光發(fā)亮,四肢看起來也很是健碩,可謂極品。
徐瑾周得意極了,這是他前些時日從外地買來的狗,品相極好。
他的兩個隨從趕著路邊來往的過路人,蠻橫無理的大聲呵斥著:
“讓開讓開,沒看見我們徐公子在這嗎,上一邊去!”
“都把這條街給我讓出來,這條道是我們爺?shù)?!?p> “起開起開,什么人都敢往這邊湊!”
“哎,你,就是你。什么人啊,叫你滾聽不懂啊?”
“怎么回事,聾子不成,聽不見大爺我說話嗎?”
他們遇見一人站在小攤前賞著鳥,怎么橫叫他都沒反應,便回頭詢問了徐瑾周的意思。
徐瑾周瞇眼瞧著那人,一襲黑衣,抬手舉止之間盡是優(yōu)雅,還有些眼熟。但是他今日心情好,并不想惹事,便抬手作罷。
其中隨從一個便上那人跟前吆喝道:
“今兒我們爺心情好,饒你一次,下次可別讓我們再碰見!”
那人突然回了頭。
只瞧他眉目舒展,笑得十分好看,一邊甩著扇子一邊道:
“這話,應該送給你們才是?!?p> 他這一笑,圍觀的姑娘們被那人俊秀的相貌亂了芳心,不過圍觀的男子卻是對他指指點點,說他空有一副好皮相卻不知死活。
今兒就算那王爺來了還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呢,這位不知是哪個膽大的,竟敢當街挑釁徐霸王,真是不要命了。
那徐瑾周瞧清楚那人的相貌時直恨得牙癢癢,好心情霎時就沒了。
真是冤家路窄,這人竟是那日翻墻打自己的人!這當街都碰上了豈還能忍?再瞧他身旁僅有一個隨從,徐瑾周就得意地笑了起來,伸手一指。
“揍他!”
圍觀的都愣住了,但見那人輕擺小扇一步也沒動,他身后的隨從倒是一陣風似得上前來,不到一炷香,便揍得徐瑾周的那幫隨從各個鼻青臉腫的。
“哎,那不是迎秋宴的小侯爺嗎!”
不知人群中誰喊了這么一句,圍觀的人這才反應過來眼前這人是誰。
那迎秋宴都是皇親貴族們?nèi)サ?,也就他們見了小侯爺?shù)恼婷婺?,這長寧街都是平民百姓的,除了徐瑾周隔三差五來鬧個事大家都眼熟,誰能認得眼前這位公子哥竟是侯爺呢?
愣在一邊的徐瑾周聽了那話,這才仔細地瞧著眼前的人,心里的憤怒瞬間轉(zhuǎn)化為了懊悔。
眼前的這位可是郡主的親哥哥啊,自己三番兩次惹了他,這以后郡主還能給自己好臉色看嗎,還怎么接近人家郡主???
“這狗不錯,歸我了。”林昱舒淡淡道。
他臉上的笑意散去,坦蕩自若,一點都沒有剛揍完人家還順勢搶了狗該有的樣子,倒像這狗本來就是他的一樣,理直氣壯的拿回來而已。
徐瑾周看著他陷入了沉思。
都說北安侯府的這位出手不知深淺,比自己還無法無天,如今惹了他,那日后還能有好果子吃嗎?不過自己的狗也太難得了...算了,狗還可以有,先保住命要緊。
看了看那只狗,徐瑾周眼里閃過了一絲不舍,不過一抬頭瞧見了林昱舒那副坦然的樣子,他又惶恐了起來,最終還是畏畏縮縮的跑開了。
周圍看熱鬧的人還沒見過徐霸王能有這副狼狽的樣子,都哈哈大笑了起來,逐漸散去了。
周潘小心翼翼地問道:“侯爺,這狗?”
“我的了?!彼稹?p> 不過剛剛徐瑾周跑的飛快,倒是沒問問這狗叫什么...
林昱舒正想著,不料和前面拐角的人撞了個滿懷。
“對不住啊,對不住,您先站在這別動!”
那女子躲在他身前,又來回探頭探腦,像是在躲著什么。
林昱舒挑眉微微低頭,打量著她。
倒是與那日迎秋宴小黃鸝似的打扮不同,她今日上穿了件淺紫直領對襟衫,下著淺粉繡花百迭裙,少了颯氣,多了靈動。
周潘想要上前去拉開她,卻被林昱舒一個抬手的姿勢制止了。
他玩味的瞧見了不遠處有幾個家丁打扮的人好似在搜尋著什么,便故意大喊道:
“原來是太傅府的九姑娘,失敬,失敬啊!”
“喂!你知道本姑娘的大名你還...”
俞霜兒剛要罵眼前的人落井下石,抬頭一看便愣住了。
那人細長的眼眸順著劍眉上挑,目光灼灼;寬大的鴉青色長袍籠在他的身上,貴氣出塵;敞開的斜開領口露出里面赤色的衣襟,赤黑交映,驕矜之氣盡顯。
這不是小侯爺林昱舒嗎?他怎么在這!自己居然還貼他這么近...
她猛地后退了兩步,面色桃花,眼睛不敢卻再直視他,什么都沒說便跑開了。
林昱舒在原地牽著狗,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揚唇一笑,還給那些追過來的家丁們指了指她逃跑的路。
“你們家姑娘朝那邊跑了,那個就是,沒錯?!?p> 周潘一臉迷茫,自家侯爺什么時候這么愛管閑事了?
她才跑了兩步,就被家丁一邊一個拎著胳膊給拖回去了,她這才知道了打小報告的是杵在原地的林昱舒。
“你無情無義,落井下石,好啊,我記住你了,林昱舒!”
后來這日在茶館里傳開一件事,說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一女子在長寧街上任人拖拽,一看便知是被家里逼婚的,她嘴里還罵著那夫君的名字,甚是可憐。
眾人皆搖了搖頭。
果然,人在世上身不由己?。?p> 聽到這傳言的時候,林昱舒正在北長街的攀月樓喝著茶,差點就被嗆到了。
連身后的周潘都黑了臉,長寧街和北長街可不近,能添油加醋地傳這么遠,這傳言的力量果真是不可估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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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俞霜兒還未醒,便聽見屋內(nèi)有人進來,好像還拿了桌上擺著的桃兒啃了起來。她抬眼一看,還能有誰,正是那該挨千刀的楊媣綰。
“喲,這么快就醒了。”楊媣綰啃著桃又翹著二郎腿,邊厚臉皮說,“我還想著再等上你一會子呢?!?p> “若是再睡一會兒,你非要把果盤上的全吃了不可。”
楊媣綰笑了笑也不反駁她,“民女豈敢啊?”
又見俞霜兒要起身,她還湊過前扶了一把。
“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兒什么風把楊家大小姐吹來了?!?p> “你缺席這么些天,錯過多少新鮮事?我這不前來為你解解悶兒?!?p> 她又道:“棠兒說今日她大哥回來了,家里鬧得跟個雞窩一般,所以沒來?!?p> 還未等俞霜兒說什么,楊媣綰又開始下一個話題了。
“你是沒親眼看見小侯爺去書院那天,嘖嘖嘖?!?p> 俞霜兒一聽到小侯爺這三個字就憤恨到不行,但是在楊媣綰面前還是要裝作沒有事一樣,可不能讓她知道那日滿上京城都傳的那位被逼婚的女子是自己!
“哎,你猜怎么著,都沒等棠兒為他一一介紹呢,那些個姑娘啊都沒了平日里的端莊,各個搶著先和他問好?!?p> “這么說,那些個姑娘都認識他?”
楊媣綰翻了個白眼,“何止認識?熟的我都以為全是他的老相好呢!我雖知道他在姑娘圈里有名氣,但屬實也沒想到這么受歡迎?!?p> “嘖嘖嘖?!?p> 俞霜兒瞇起了眼,果然人不可貌相。
又道:“這樣說來和徐瑾周沒什么兩樣?!?p> 楊媣綰道:“說到此我還真納了悶兒,那徐瑾周人稱呆霸王,每逢見著新來的定是要給點教訓?!?p> “哎哎哎,你猜你他碰見林昱舒之后怎么著?”
“你還真是隨了你娘愛說書的性子,要講就講為何總讓人猜猜猜。”俞霜兒假意擰了她胳膊一下。
楊媣綰笑著躲開她那爪子,“這樣更能引發(fā)聽眾的好奇心嘛!不鬧了我接著說?!?p> “那徐瑾周啊,見了他像小雞崽兒般聽話,還處處宣揚自己是他小弟,你說怪不怪!”
“這倒是件新鮮事。”
“還有更新鮮的呢!”楊媣綰頻擺小團扇,“聽說啊,前幾日長寧街有一姑娘被家里逼婚,當街就被拖拽了回去,你說說,這世道!”
俞霜兒尷尬的笑了兩聲,緊忙轉(zhuǎn)了話題:
“我近來一直吃四姐開的藥,過兩日便能回書院去了。”
“不是,你早些日子不都要好了嗎,怎么又加重了?沒見你身子這般羸弱啊?!?p> “還不是因為那日...”
還不是因為那日出去又受了風!
俞霜兒下意識收了話,差點說漏了嘴。
她見楊媣綰眼睛四處掃著屋子,心思也并沒在自己的話上。
“咳咳,我染了風寒你空手前來也就算了,不會還要從我這拿些什么吧?”
“喲,這可不能胡說的?!?p> 楊媣綰訕訕地笑著,“前些日我爹從南方帶回來幾車稀罕的反季水果,今日我拿了些于你,已經(jīng)讓平娘去洗了?!?p> 俞霜兒也不領她的情,道:“前些日還說我使喚你的婢女,今日你倒是也使喚上了?!?p> 楊媣綰道:“民女豈敢?”
“我看你呀,什么都敢!”
俞霜兒笑著指向角落里的紫檀櫥子。
“你且看看有什么想拿的,拿了去吧。”
楊媣綰欣喜若狂的走到那邊,打開櫥子一件一件的細細看。
“我的天爺呀!”
她拿起一盒胭脂驚嘆著,“這不就是去年托人怎么都買不到的段記綿胭脂!我用光了兩盒后就再也沒買到了?!?p> 她小心翼翼地開了蓋子,輕輕地扇里面的浮粉,聞著余香。
“就是這個好聞的味道!除了段記沒哪家能做出這個味兒!”
俞霜兒無奈地搖了搖頭,又扶著額,隨意抄起枕邊的書看了起來。
見她那邊半晌沒動靜,楊媣綰便回頭瞥了一眼,目光立即又回到櫥子上。
“你床上放書這個習慣還真是從小到大都未曾變過。”
“還不是當年聽蘇長庭胡謅的,說什么在床頭放書既有書香氣又能變聰明,現(xiàn)在啊,是想改也改不掉了?!?p> 楊媣綰身子一愣,“那...你們倆現(xiàn)在和好了嗎?”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有的事?!?p> 聽見她這樣若無其事地講出來,楊媣綰倒是有些不安了,但終究還是沒能說什么。
在太傅府享過午飯后,楊媣綰滿載著‘戰(zhàn)利品’的車又轉(zhuǎn)向了侯府。
楊媣綰進了侯府后發(fā)現(xiàn)胖的像一團包子似得小皇子蘇珉也在此。
“奧,他一直纏著二姐,但是二姐沒空帶他玩,可巧我在宮中了,皇上也允我?guī)睾罡?,這會子我得親自看著他練字。”林棠之解釋著。
不過楊媣綰是不見外的,自己先打開包袱倒騰了起來。
“霜兒說了,讓我同你分分。這是段記的雕花檀粉,那是錦記的玉琢鈿花和香松簪....”
林棠之見她滿包袱的首飾和粉黛后便呆住了,“我的姑奶奶啊,你到底還是去霜兒那打劫了一番?”
蘇珉瞧見了這些新鮮玩意,也放下筆過來了,伸手欲抓幾樣,卻被林棠之給狠狠地拍了一下,只好訕訕地把手縮了回去。
楊媣綰也不接她的話茬,繼續(xù)分著手里的物件兒,忽然間又想到在太傅府的時候問霜兒的事來了。
“小棠兒你說,霜兒真的把攝政王放下了嗎?她越是若無其事,我倒越是不安?!?p> “她倒真像是若無其事,你也倒真像不安。”
林棠之笑著她發(fā)了愣,連手下的活兒都停住了。
聽到此,一旁的蘇珉奶聲奶氣地插了嘴,道:
“小姨母可真是一語中的!”
“去去去,哪都有你,小孩子家家聽這些做什么,抄你的字去?!?p> 那小包子喊道:“我向來是不喜歡攝政王叔的,你講與我聽聽他的糗事嗎,楊姨母最好看了,求求你了!”
楊媣綰被他哄得天花亂墜,“講講講,我講還不成嗎!”
她道:“他們倆都是從小玩到大的,你攝政王叔啊,那會子就一直對你俞姨母是偏心眼子的好。”
“哪成想你俞姨母卻始終付錯了真心,那瞎了眼的居然娶了別家女子?!?p> “俞姨母是誰???”蘇珉疑惑著,“哎不對啊小姨母,你小時候又不認得他們,這事你怎么會知道的?”
林棠之捏著他包子似得臉,笑道:“我也是后來才聽你俞姨母說過的。你攝政王叔大婚在即我才認識她們兩個,此前是不知曉有這段風流公案的?!?p> 楊媣綰道:“同你講實話,若是我的青梅竹馬這般對我,我肯定先哭他個三天三夜...唉,反正是沒那么快能接受?!?p> “可能是那王叔只是把她當妹妹般的好,從未想迎娶她?!碧K珉又厚臉皮插著嘴。
林棠之輕打了他一下,怪他不解實情,又笑著解釋道:“珉兒你不知道。許多年前你父皇還不是太子之時,他和你王叔都想娶太傅府家的姑娘呢!”
楊媣綰嘆息著,“不過還是被皇上搶先了一步。”
“攝政王剛備好彩禮前去,那邊就傳來了消息,俞太傅已然同意將五女兒許給皇上了?!?p> 林棠之憤憤道:“他們沒一個真心的,都是利用婚嫁之事...”
她又低頭看了看不明所以瞪大了眼睛的蘇珉,苦笑道:“奪帝君者,哪會有一個情字?!?p> 楊媣綰道:“后來攝政王大婚之日,霜兒還去送了壺梅紅酒,就此再也沒見過他了?!?p> 林棠之突然莞爾一笑,“她那哪里是去送梅紅酒,那分明是去為自己出了口惡氣!”
“怎么個出氣法,說來于我聽聽?!碧K珉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神情。
“你俞姨母啊,送去的梅紅酒確實是白記釀制的不錯,可這里面啊,被她摻了溫下藥,聽說當晚你王叔就腹瀉不止,第二日還宣了宮里的太醫(yī)呢!”
講到此處,蘇珉咯咯的笑了出來,逗得林棠之和楊媣綰也笑了起來。
楊媣綰道:“不過令人費解的是,從那日之后她就真的與攝政王劃清界限了,哪家的女子會有這般果斷?要是將以前的事情全都忘了不作數(shù),我是不信的?!?p> 林棠之道:“她心里面怎么想的,我們又如何得知呢,定是不好受的?!?p> 見林棠之苦笑著,楊媣綰便扯開了話題。
“棠兒,再過不久可就是乞巧節(jié)了。聽說馥宮坊可是出了批新貨,我們那日得早去...”
林棠之點了點頭笑而不語。
夜里,月朗風清,清逸嫻靜。
此時諾大的鳳鸞殿內(nèi),燈火輝煌,卻蓋不住這其中的孤寂清荒。
燭光搖曳,正映在俞夢鶯的臉上,而她伏在案前專心致志地練著小楷。
那紙上的字跡如同人一樣,清雅娟秀。
“娘娘字跡愈來愈好了?!迸赃叺膶m女道。
俞夢鶯笑了笑,道:“是比剛進宮的時候要強上些許?!?p> 她頓了頓,笑意逐漸褪去,又道:“芍藥,本宮嫁過來兩年多了吧。”
那名喚芍藥的宮女點了點頭,不知皇后娘娘要說些什么。
“真快啊,兩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