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林瀟直挺挺地倒在了自己懷里,就像一個冰人般,小師妹玉蝶一眼就猜到了,當下用手一摸林瀟胸口,凍得像冰塊一樣。
這胸口的中庭穴乃冰靈脈的初穴,難道短短一、兩個時辰內,大師兄又修煉出了新的靈脈?
不可能,不可能,絕無這種可能。
小師妹嘴上雖然這樣說,身體還是很誠實,右掌一壓,將一股靈氣探入林瀟胸腔。
這么一探,嚯~絕了~
氣虛體弱的大師兄這是憋了多少年,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既然如此,以后就給大師兄取個外號“鳴人”吧。
嗯……小師妹想了想,還是算了,誰會給人取這么中二的名字。
再次為大師兄服用化清丸后,林瀟恢復了過來,而在周圍,弦掩曲終的詩臺顯得有些冷清。
只有于老一人,在琴曲結束后站起身子鼓掌,如此的孤單,如此的突兀。
誰說不是呢,對在場剩下的近百詩客而言,冒著前途盡毀的風險,甚至殺頭的罪過,能在琴曲時坐定身姿留下來,而不是逃離沁園,已是需要極大的勇氣。
往后就算朝廷追查下來,也可裝糊涂敷衍,有些許生機,可此刻如果再跟著于老站起鼓掌,那可就無論如何說不過去,哪怕以后官運亨通,卻碰上了朝廷、敵黨翻舊賬,也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詩臺高處,仲利雄早將事情經(jīng)過看個清楚,其中門道,自然是明白,“思雪”二字背后的深意更不用說,十八年前的那場雪夜大火,來自東陰的仲氏一族既是事件多方參與者之一,更是那第二,甚至是最大的獲利者。
“紅豆生南國,哼~”仲利雄鄙夷環(huán)視,輕蔑地說著,發(fā)出一聲冷笑,眼神里藏不住的自負,“南國的風骨,我看啊,也不過如此?!?p> 此話一出,下一排坐著的楊州八子感覺被刀捅了背一樣疼。
一個人終究孤掌難鳴,于老瞧著眾人依舊冷漠地坐著,鼓掌的聲響也逐漸減弱,眼瞅著就要停下,回身坐下來,另一邊楊州八子之一的韓子愈站了起來,重力地鼓著掌,就像擂起的大鼓,一聲聲震響,剩下的四位楊州八子:柳宗園、歐陽休、王安實、曾之拱,也接連站起鼓掌。
緊接著便是葉賦、林瀟、玉蝶。
近百人的詩臺,如同多米諾骨牌,不過不是倒下,而是站起,片刻間,已有一半的文客頂著巨大的壓力,站起身來,齊聲鼓掌。
至于剩下的文客,各有各的擔憂,當下不敢站起,只能無奈且自責地低下了頭。
近千的文客,能喚醒其中近百的良知,已是超出了李歸年的想象,當下壓了壓手,示意大伙坐下,嘶啞地說道:“今日詩會正式開始,有準備好的詩友可以上臺吟誦了?!?p> 詩會氛圍雖然好了些許,但到底還是有些沉重,先前還躍躍欲試,想要搶得頭詩的眾位文客,此時已是默默地等待著,不想碰這燙手的山芋,做那性命難料的出頭鳥。
不出意料,這次又是于老頭一個站起了身,朝詩臺中央走去,每走一步,那前方的厚雪竟然是自行消散,行至詩臺,身后已是留下了一條干凈齊整的小路。
“于老請?!崩顨w年客氣道。
“多謝李仙照顧?!庇诶匣鼐吹?,原來他已看出,方才那自行消散的厚雪,正是李歸年的靈術。
這一次,于老可沒帶什么詩文紙張上臺,站定身姿后,便是高聲吟誦著中午新寫的詩:
《詠雪》
“江上一籠統(tǒng),井上黑窟窿?!?p> “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p> 詩一念完,大伙都被逗樂了,就連李歸年也露出了難得的笑容,能將通俗的打油詩寫的如此生機,畫面感滿滿,整個南國,也非于老莫屬了,最后的那句“白狗身上腫”,更是形象十足,趣味橫生。
有了于老打頭陣,現(xiàn)場再次歡快起來,自告奮勇的文客也接二連三走上臺去,吟誦詩詞,好不熱鬧。
就在大伙享受著久違的詩詞文化,一個個隨時搖頭晃腦,輕松自得之時,揚州王仲宣起身,朝詩臺走去。
眾人一瞧仲宣上臺,臉上的笑臉便是頓時止住了,神情間帶著憤怒,憤恨地望著他,和他袖口的兩串金絲紅繡楊梅花。
如今南國的楊州成了他的楊州,開遍南國的楊梅花也被他厚顏無恥地拿來作為族徽,就連皇族專有的衣袍金色,也被他膽大包天的僭越偷用,實乃竊國大賊。
待他上臺,李歸年正眼都沒瞧一眼,倒是他,厚著臉皮將詩文一展,紙上的墨水都還沒干,就如此心安理得地吟誦道:
《雪志》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
欲為圣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仲宣剛吟誦完,詩臺內除了幾個仲宣的下人拍手叫好外,全場大部分文客都哄然大笑,這笑不是于老念詩后的那種快樂輕松,而是一種譏諷嘲笑,文客骨子里的那種鄙夷低視。
這仲宣作為太后侄子,首輔四子,揚州王,雖頗有手段,殺盡蘇家滿門,強迫其余八子入其門下,為其寫詩作詞,可到底沒有詩詞文化修養(yǎng),如今厚顏無恥地跑來臺上吟誦“自己”的詩,被眾人嘲笑還不自知,這胸無點墨的文才,更是難以理解這搶來詩句的深意:
這開頭第一句,說的是作者曾經(jīng)被貶官至遙遠的潮州,他仲宣仗著仲氏一族竊來的權勢,扶搖直上,哪曾被貶過?
這二句講的是為國除害,不應年老而吝惜生命,和他仲宣一三十不到的有錘子關系?
剩下三、四句也如出一轍,和他仲宣八竿子打不著,抄個詩都能抄錯,內容都不知道改改,零分差評,記大過處分。
至于這詩原作者到底是楊州八子之中的誰,詩臺內稍有了解的文客已是猜到,就憑兩句“貶潮州”、“雪擁藍關”,全場唯一符合身份的便是楊州八子之首——韓子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