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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過錦衣郎

第三十六章.無孝無喪

春過錦衣郎 石首魚 2176 2020-03-13 21: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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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路再快也需小半月。墨煙原以為時間與流水一并消磨了她心中激蕩的哀嚎,但當(dāng)京城近在眼前時,她渾身發(fā)抖甚至無法言語,好像哪怕多一個動作都會踩到刀尖。

  九月下旬,京城已入晚秋了。

  墨煙踏進(jìn)莫遲雨外宅庭院時,楓葉落在小徑上如同一劍刺入胸膛后拔出的斑斑鮮血。

  莫遲雨坐在院中石桌旁飲茶,翻閱書卷。他的眉目如畫如錦,舉止似鶴似豹。

  她再次確認(rèn),深知自己心中對他的忠誠和眷念。

  墨煙走過去,本想說些別的,但開口卻是:“裕平王謀反?”

  莫遲雨抬起頭看向她。她瘦了,面色蒼白。

  “是的。他與寧王勾結(jié)。”

  “謀逆是真?”

  “謀逆有何真假可言?”

  “可那是,那是……那是裕平王??!那是……”

  “是的。正因?yàn)槭峭鯛?,才會有膽子謀反,難道不是這樣?”

  “……我聽說他自盡了。”

  “是的。自刎。一劍幾乎斬下自己的頭顱?!?p>  她一直大睜著眼,這一刻落下了淚。

  她驟然轉(zhuǎn)身。

  “墨煙!”莫遲雨沉聲喝道,“你要去哪兒?”

  “我要去找——”

  “找誰?”莫遲雨的聲音寒如冰刃。

  “找……找……”她渾身顫抖,就仿佛那個詞是堵在喉間的炭火,無法吐出口。

  找誰?

  那是誰?

  從前,仿佛是很久之前了,齊柯律在送她到李通小院之前的那段路上,注視她許久,對她說:“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叫過我‘爹爹’?”

  當(dāng)時她愣住了。

  她回望男人的臉,在他臉上找尋到自己面孔中的相似之處,他們有線條一致的眉骨和眼梢形狀。她幾番想要開口,最后差點(diǎn)就成功了,可是到底還是沒能發(fā)出聲響。

  若是那時能夠……

  她突然感到額際撕裂般的炸痛。然而流淚的眼睛似乎比那更痛。

  她用力捂住臉,用力到雙目凹陷、額骨生疼、青筋爆起。她捂著臉蹲下去,最后跪在了地上,蜷縮身子。

  “爹爹……”

  如紙落火成灰。

  -

  “墨煙,我問你,我待你好嗎?”

  月升時,墨煙跪坐在梧桐樹下的石凳旁,頭靠在莫遲雨膝上。

  她已經(jīng)不再哭了。

  莫遲雨的手覆在她頭側(cè),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

  如果說莫遲雨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么可以說他待那“萬人”時最親昵也就不過如此了,就像待一只貓。墨煙的爪牙很利,喉間項(xiàng)圈的繩索則牢牢握在他手上。

  “督主待我很好。”墨煙回答。

  “你是真心這樣覺得,還是這樣答來讓我高興?”

  “當(dāng)然是真心?!彼届o地說,“可是……怎么督主好像時常問我這些問題,好像怕我會忘了?”

  “為何這么說?!?p>  他的護(hù)甲和扳指輕擦過墨煙的臉。

  “督主一早知道?!F酵跖c寧王的事。廠衛(wèi)絲毫風(fēng)聲不透是真,但督主只將我一個人蒙在鼓里也是真。督主將我支到南方,是怕我惹事。”

  “繼續(xù)說?!?p>  “這一路上我想了好久。我在想,您怎么就非要這樣大費(fèi)周章地趕我?您放我在城里亂逛,給我一些壓根不需要我的任務(wù);您讓四檔頭牽著我轉(zhuǎn)悠,安排我南行……那都是些費(fèi)時費(fèi)力的徒然浪費(fèi)之事,可您既然這樣做,說明您不覺得是浪費(fèi)?!?p>  “既然如此,依你所見我為何不覺得是浪費(fèi)?”

  “我很聽話,督主,只要您說出口我弄明白的我都會聽,您要我做什么我就會做什么。所以我只是猜,只是忍不住的時候猜……”

  “說吧?!?p>  墨煙看著一片巨大的梧桐葉落下遮住月光,墜地時又如月影般變成薄薄一層:“我猜,您雖然對我好,但您討厭我——您覺得我不好管教,您覺得我不趁手。”

  莫遲雨沒有說話。

  他的手靜靜覆在墨煙鬢發(fā)上,護(hù)甲尖端靠著墨煙的眼角。

  金屬光澤映進(jìn)墨煙眼中。

  “我不敢想,如果我一早知道這件事,我會怎么做?;蛟S我真會管不住自己,真會給督主惹上很大的麻煩?!蹦珶煹吐曊f下去,“劍過鋒容易卷刃,刀過重便不好揮使。我不合督主的意。”

  莫遲雨依然沉默不語。

  “督主……墨煙一向愚鈍馳縱。只再問一個問題?!彼Я艘а溃⑽⑻痤^,“寧王謀反究竟是真,還是僅僅不過因?yàn)榛噬稀枰???p>  莫遲雨沒有答。

  他開口時說的是無關(guān)的話:“之前你說的不對,墨煙。我的確有不得不對你好的理由,但其余那些并不應(yīng)當(dāng)被稱為厭惡。”

  可這也只是半句話。

  ——既不是,又究竟是怎樣?

  墨煙知道自己是想不通的,所以也就不想了。

  從本質(zhì)上說,她和青桃沒什么不同,都不過想要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她為這個想法而扯了扯嘴角干笑一聲。

  說得更放肆些,那些君王的臣子、臣子的仆從,也都和妓女沒什么不同。

  -

  寧王謀逆一案的“告破”當(dāng)然不是結(jié)束,而是開始。

  所有與寧王曾有牽連者全部一一受審,哪怕只是在寧王入京時收過一星半點(diǎn)歲禮(例如,不過錦緞兩匹,與浙江巡撫回京后給的常例相比甚至算不上是半斗粟米),都有可能被牽涉而入,按上謀逆大罪。

  而在判決之際,這所謂標(biāo)準(zhǔn)可就不是明文寫就的了。

  如若說戶部被彈劾后京察時城中各部官員人心惶惶,那么如今就是在風(fēng)雨飄搖中日日以備赴死。除了皇帝身邊的幾個老臣新貴,誰也不敢保證自己可以平安留下性命。

  皇帝在位第十三年,一貫施行仁政、崇文敬禮,但隨著帝王年歲增長,他早已不是懵懂無知的新君。

  皇帝即位時未至及冠,早年他一度沉溺后宮,對前朝正事的關(guān)照不過是勉強(qiáng)愿意按時上下朝,當(dāng)時太傅在朝中一手遮天,司禮監(jiān)更是全權(quán)把控御筆。

  后來太傅辭官歸隱,當(dāng)今內(nèi)閣首輔——同樣曾為太子之師的申文渠挑起大梁,皇帝才多少顯露出對于朝政的把控意圖。

  可那之后,百官也終于察覺到,當(dāng)今皇上并非什么生性仁厚之人。

  他對于自己厭惡的大臣的容忍度遠(yuǎn)低于他的父皇,到如今專施廷杖的錦衣衛(wèi)人數(shù)翻了兩倍還多;與此同時他對寵信之人的信任太過,沒有成為明君之兆。

  那些原為皇帝理政而高興的官員很快就感到后悔:在文官體系發(fā)達(dá)的朝廷中,一套隱秘的規(guī)則為眾人熟悉后,變動總會惹來動蕩;且很多時候,一個有主意的皇帝似乎不如傀儡來得更加合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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