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我聽說,老先生學(xué)會做這道燜蔥已經(jīng)有年頭了,還是在他二十多歲那會兒,由他的表哥金潛庵先生傳授的?!?p> 林劍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不過但凡沾著吃,唐雎這小子門兒清,見林劍有些迷茫的樣子,開口解釋道,“金開藩,號潛庵,是金北樓先生的長子,湖社創(chuàng)辦人之一,也是集中西精湛廚藝于一身的著名吃主兒,當(dāng)年譚家菜館的??蛜”
原來如此,林劍恍然道,“你知道的還不少~”
“那是~”難得在林劍面前顯擺一下,脖子都快梗歪了~
王老爺子在前面笑了笑,繼續(xù)道,“其實這道菜有點被神話了,沒有想象中那么神奇,更沒有顯赫的淵源,說白了,無非就是那些個好吃蔥燒海參的食客們,愛吃這個味兒,又嫌海參貴,光用作料不用參。
做的時候,又怕舍了海參、沒了海味的味兒,添上點兒小海米烹制而成的。
當(dāng)然,像咱們這些好吃的主兒,能夠接受大蔥的蔥香,有信人就吃不來這蔥味兒~”
唐雎附和道,“那沒錯兒,會吃的主兒必然好蔥,否則這天下的菜有一半入不得口~”
王老爺子擺擺手,“嗐~任何蔬菜,或者說入味兒的原料,都有它的本味,喜歡不喜歡,也是人之常情,沒必要太在意這個,更不能說不愛吃蔥的人就不會吃飯。
當(dāng)然,這個事兒也是趕巧了,王世襄老先生以及那些品嘗過這道菜的食客們,沒有一位不認同大蔥蔥香的?!?p> 林劍咂摸出味兒來了,老爺子這話應(yīng)該是說給自己和唐雎聽得,也算是把丑話說在前頭,之所以這道燜蔥,實則是一種因陋就簡的辦法,明白了這層意思,再去探究到底是何人的創(chuàng)制,味道如何如何,就大可不必了。
不過林劍也弄清楚了一件事,他一直以為這道傳奇菜是王世襄老先生自創(chuàng)的,但現(xiàn)在看來應(yīng)該不是。
但不管如何,始作俑者想必也是個吃主兒,也只有吃主兒,才有可能把那道經(jīng)典的蔥燒海參這么去改。
雖然把大蔥換為烹飪主料,但是基本口感,想必并無大礙。
即便如此,這道菜真要做好,講究也不少,沒看老爺子在菜市場轉(zhuǎn)悠了小半圈,都沒找到合適的大蔥嗎?
唐雎不由問道,“老爺子,咱們這蔥的選擇有什么講究?”
瞧人家多懂事,知道讀者要看,立馬就問。
老爺子瞥了他一眼,“想學(xué)?”
唐雎坦誠的點點頭,“想學(xué),搞不好還能成為我們未來餐廳的招牌呢~”
老爺子沉吟道,“也不是不行,不過這道菜局限性太大,不是什么季節(jié)都能吃?!?p> 頓了下,指著不遠處一家賣蔥的菜攤兒,說道,“京蔥在不同的時節(jié),生長狀態(tài)也不同,因此分為小蔥、溝蔥、青蔥、大蔥和羊角蔥,你也是大廚應(yīng)該了解吧?”
唐雎點點頭,“從小就知道~”
“也是~”老爺子嘀咕了一嘴,接著道,“王世襄老先生當(dāng)年選用的,就是京蔥之中的大蔥,但是并非所有的大蔥都能入菜,必得是在霜降之后、上凍之前,從地里起出來的大蔥。
因為只有在地里經(jīng)了霜,蔥質(zhì)才會變得脆嫩可口,也只有這樣的大蔥,才能稱得上是上品大蔥,用來做燜蔥最為合適。
不過即使是最優(yōu)質(zhì)的大蔥,優(yōu)質(zhì)期也只能延續(xù)到來年的正月十五,此后大蔥的品質(zhì),就日趨下降了,按咱們吃主兒的選料標(biāo)準(zhǔn),只有在大蔥的優(yōu)質(zhì)期,才會做這款菜?!?p> 講到這,老爺子不由嘆了口氣,“按理說你們來的正是時候,不過這畢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兒了,這么久過去,人變了,蔥也變了。
現(xiàn)在的市場上,對于不同生長狀態(tài)的蔥雖然還有區(qū)別,可是品質(zhì)和以前已大不相同。
一方面,咱們京城的氣候比以前暖和,往往到了霜降的節(jié)氣并無霜降;另一方面,培育方式也有不同。
以現(xiàn)在市場的供應(yīng)普遍情況來說,真正產(chǎn)于京城的大蔥,又能占有幾成,即便是京城產(chǎn)的大蔥,也沒了當(dāng)年大蔥的樣子和味道,現(xiàn)在的大蔥越長越茁壯了,可是蔥白的脆嫩感幾乎消失不見,就是現(xiàn)在這個深秋霜降之后的時節(jié),最優(yōu)質(zhì)的大蔥也是如此,瞅瞅這個蔥,根本沒法兒吃~”
說著說著老爺子的語氣變得不善,顯然是對如今食材的變化表示不滿。
“現(xiàn)在這種大蔥剝皮數(shù)層之后,依然挺拔且韌,對這道菜來說不是好事兒,下鍋用油煸,即使炸透,用筷子夾起來也是一段兒,蔥段彎成U形,入口仍有嚼勁,根本不能把它嚼爛,原來那種入口即化的感覺,蕩然無存了。
說起來我也好多年沒做這道菜了,就是因為找不到以前的那種口感?!?p> 唐雎疑惑道,“現(xiàn)在有丘章的大蔥入京,也不可以嗎?”
老爺子一擺手,嗤笑了一聲,“別提了,丘章的蔥我也用過,一開始還不好買呢~
瞅著倒挺像那么回事兒,但比京蔥長何止一倍,尤其蔥白部分,又粗又白,齁兒老長,還特別嫩,拿在手里,若是不小心都能弄折了,從斷茬兒處還能看見充盈的蔥汁。
的確是好蔥,可有一樣,不能入菜!
它太嫩了,一層層的蔥壁,生吃口感極佳。不僅脆嫩,還有股甜味兒,簡直可以說是一種水果型的蔬菜,拿去配烤鴨絕了!
可一旦過油,麻煩就來了,火大了它煳;火小了,炸不透;火不大不小,蔥壁一層一層地往下脫落,炸著炸著就炸散了,跟技術(shù)沒關(guān),純粹是蔥的原因。
就是因為它太嫩,不像京蔥那樣,適合過油入菜。
你說這蔥既不能炸透,也不能炸軟,這個菜還怎么做。
反正今天你們非要吃,那就湊合著吃吧,我是不會碰一口的,免得破壞我記憶深處的美味?!?p> 聽老爺子直白的話語,林劍和唐雎不由苦笑連連。
原本還以為能學(xué)一道名菜呢,這下可好,因為沒有原材料,甭管配方學(xué)的多么精湛都沒用。
老爺子帶著倆人在菜市場足足轉(zhuǎn)了一圈,終于在末尾的地攤兒上找到勉強還算合格的蔥,即便如此,老爺子挑挑摘摘,才從一堆蔥里選出三根兒,差點沒把老板氣死,要不是唐雎甩給他一張鮮紅的毛爺爺,非得跟老爺子拼命不可,沒這么攪和人生意的。
可老爺子不領(lǐng)情,拎著從往回走的時候,一個勁兒嘟囔,“敗家玩意,買幾顆蔥花了100,你要瘋???”
唐雎苦笑著解釋道,“老爺子,咱們這不是和氣生財嗎,再說咱也理虧,為了選蔥,把人家攤子都快翻爛了,多花點錢買個安心也值了?!?p> 老爺子還想說幾句,不過正巧來了通電話,這事兒才沒了下文。
回到家,林劍發(fā)現(xiàn)家里只有老爺子一個人,不由好奇道,“老爺子沒老伴兒?”
唐雎瞅了眼在廚房收拾東西的老爺子,搖頭道,“好像去世了,現(xiàn)在就老爺子一個,孩子在國外生活~”
林劍點點頭,“那也是夠孤獨的~”
“也不能這么說,老爺子平生至交好友眾多,時不時的就湊一塊兒吃飯喝酒,小生活也很滋潤,你就甭操心了~”
“好吧,要不要過去幫忙?”
“當(dāng)然要,還等著偷師呢,不說了,我去廚房,你自己隨意,在這不用拘謹,當(dāng)自己家一樣~”
林劍無奈,這家伙也太不把自己當(dāng)外人了。
趁著他們在廚房忙活的時候,林劍隨意的在客廳溜達起來,打量著屋內(nèi)的裝飾,忽然,他從敞開的書房門望進去,一把造型古樸紋路驚艷的太師椅,抓住了他的眼球。
緊接著,尋寶鼠極速升溫,直奔五級才停下來,并保持著滾燙的溫度。
心中駭然,呢喃道,“這是紫檀的太師椅?”
猶豫了一下,回身沖廚房喊道,“老爺子,我能進書房參觀一下嗎?您那把太師椅太漂亮了~”
話音落,老爺子拿著一根蔥走出來,手還濕著,笑瞇瞇的說道,“眼力不錯啊,進去看看吧~”
得到了主人的同意,林劍邁步進入書房,其它的字畫、書案他都沒正眼看,直勾勾的盯著太師椅發(fā)愣。
之前在貝勒爺那看到了不少老紫檀家具,回來后時不時的還在腦中回味。
太師椅在乾隆時期的家具中,算是最富有“清式”風(fēng)格的,從某種意義上講,也是清式家具的代表,而且是唯一以官職命名的椅子,象征為官家之椅。
在北方統(tǒng)稱“太師椅”,南方尤其是江南地區(qū)則叫“獨坐”,因其形體較大、莊重華貴,好古的乾隆,自然對其情有獨鐘,因此歷朝歷代的太師椅中,獨以乾隆時期制作的太師椅最為精妙。
不過從其厚重的氣勢來看,似乎還受到了雍正時期的影響,這么說來,這把太師椅的準(zhǔn)確時間應(yīng)該是乾隆初年,制造這把椅子的工匠,曾經(jīng)在雍正朝時期工作過,設(shè)計理念和思維一時間還沒有完全改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