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短篇

最后城堡

尾聲

最后城堡 紙芝居 4143 2020-02-18 19:35:50

  戰(zhàn)爭結束十年后,世界大部分被炮火侵襲過的地方開始重建,也已經(jīng)基本竣工。

  一名背影滄桑的男子斜坐在天臺的擋板上,這個位置可以俯視整個城市。這個城市澆灌的水泥上帶著大大小小的彈殼兒,街上隨處可見的炮坑在穿著黃色背心的工人的吆喝下漸漸被夷平。

  男子頭上帶著一小頂破舊的包頭帽,淺黃色的外套丟在一邊。他身旁放著一輛黑色的醫(yī)用輪椅,輪椅上放著一小碟瓜子和一小瓶百加得冰銳朗姆預調酒。

  男子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他的面容讓人看不出歲數(shù),剪的得體干練的頭發(fā)配上深邃的眼眸,就像是一個十八歲的帥小伙??墒茄劢俏⑽⒌聂W痕又預示著他的年歲已經(jīng)不小。

  男子臉上的表情一直在變幻,時而面帶微笑,時而眉頭緊鎖。他似乎又想起過去的事情了,最近總是這樣,總想起十年前那場戰(zhàn)役,自己的意識恢復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躺在了醫(yī)院的重癥監(jiān)護室里。

  咿呀……天臺的門被打開,男子沒有回頭,繼續(xù)盯著眼前逐漸重修的城市。他聽腳步聲就知道來者何人,更何況能跑到這來找他的人,本來就不多。

  “呦,”進來的人輕聲打了個招呼,朝著坐在天臺邊緣的男子走去,“我就知道你在這里?!?p>  “每次都被你發(fā)現(xiàn)讓我很沒面子啊。”男子回頭,舉起了手中的冰銳酒,“喝嗎?林子?!?p>  “每次都喝得醉醺醺回家像什么樣子啊?!绷肿訃@了口氣,他今天穿著考究的晚禮服,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

  “哦,我都忘了?!蓖踱暰锪司镒?,自己仰瓶咕咚咕咚喝了起來,“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能像以前一樣了,哎,感嘆世態(tài)炎涼啊。”

  “你這家伙是在挖苦我嗎?”林子吐了個槽,隨便頂了頂快要掉下來的金絲眼鏡。

  “怎么敢怎么敢……”王鈺笑笑,丟了幾顆花生米進嘴里,“所以說,你這個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來找我?”

  “今天新店開業(yè)啊。”林子無奈地嘆了口氣,指了指身上這套看起來就價格不菲的晚禮服,“這玩意好像叫Kina Fernandez,一個洋牌,我本來覺得隨便應付一下就可以了,可是沐沐這家伙非要搞得莊重一點,于是我就去租了一件。”

  “這一件要好幾萬吧?”

  “我就租一天,價格都貴得嚇人?!绷肿油铝送律囝^,“我真覺得這玩意沒必要,可是沐沐她非要圖個吉利,說什么‘開店的日子無論如何也要看起來好看些’之類的,不說了,這賠錢玩意兒?!?p>  尚語曾說過,戰(zhàn)爭一結束,林子就絕對會和沐沐結婚,看來是真的有先見之明。而且也確實是如王鈺所料,他們合資開了一家咖啡館,而今天,也正是開業(yè)的日子。

  “走吧?!绷肿诱f道,大步走過來把王鈺扶上了輪椅,王鈺的傷勢在十年前幾乎被醫(yī)生判定死亡,不過他還是奇跡般的挺過來了,而代價就是這雙腿和右臂。

  電梯慢慢落下,門口停著一輛嶄新的越野車。一位人妻坐在副駕駛位上,手里還叼著一根棒棒糖。黑色的頭發(fā)垂在腦后,臉色猶如胭脂般嫩紅,要不是她膝蓋上坐著一個三歲的小屁孩,王鈺差點以為她只是一個高中生而已。

  “呦,嫂子?!蓖踱曅ξ貙︺邈宕蛄藗€招呼,后者也禮貌的揮了揮手。自從結婚以來,她開放的性格也收斂了不少。

  王鈺輕車熟路坐進越野,林子原來那輛桑塔納已經(jīng)報廢了,作為替補,他就買了一輛新越野。

  “這么大了啊。”王鈺毫不客氣的抱起沐沐膝蓋上的小屁孩,捏了捏他的臉,“叫什么名字來著?”

  “林小楠,沐沐取的,說實話我感覺太隨便了。”林子打開駕駛位的門,在說完這句話后,就被沐沐按在地上打了一頓。

  路虎發(fā)動引擎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王鈺把視線移向窗外,一輛高大的挖掘機緩緩推動巨鏟。推土機司機困倦的揉了揉眼睛、帶著黃帽子的包工頭對著新來的小弟大喊大叫……

  整個城市都在蘇醒,它本來就是獅子。

  路虎彎進國道,駛向了市區(qū),在臨近市中心的拐角突然停下,汽車喇叭發(fā)出“啪啪”的聲音。

  “到啦。”沐沐率先跳下車,她今天穿著NOLY的最新款水晶裙,透明的裙角鑲著彩色的小粉鉆,幾乎快要拖到了地上。纖長的手指帶著白紗手套,就像是出嫁時的婚紗一樣動人心弦。

  王鈺跟著跳下車,街邊的盡頭有一家剛開的咖啡館。門口貼著吉利的開張橫幅,彩帶撒滿了一地。看來在他來之前,這對夫妻已經(jīng)慶祝過了。

  王鈺大步向前,咖啡館的橫批是一小塊木板寫成的秀氣書法:沐沐咖啡館。進門就是服務臺,服務臺和咖啡吧合二為一,色調是年輕人最喜歡的暗色系。服務臺幾乎占了本就不大的店面的三分之一。圍繞著吧臺擺放著幾把高腿圓椅,喇叭花形的唱片機正播放著一首復古的英文歌曲--my heart will go on。

  整個咖啡館透露著喜慶的氣息,唯一一桌客人圍繞著吧臺,正在指指點點著什么。王鈺見過這兩個客人,或者說,這兩個老人。林子和王鈺是孤兒,是沒有家人的,但是沐沐不一樣,這兩人就是沐沐的父母。

  王鈺趕緊問好,沐沐隨后踏進咖啡館,沖王鈺一笑,繼而走向自己的父母談天。王鈺往外看了一眼,林子抱著他還只會吃手指的小兒子,一邊笑一邊走過來。

  沐沐走上吧臺,熟練地操作著咖啡機。咖啡機發(fā)出哐哐哐的聲音,咖啡豆的香味順著這個搖曳的跟電飯煲一樣的咖啡機流出。沐沐駕輕就熟地做出幾杯咖啡,遞給眾人。

  林子也進來了,看到他考究的禮服,公公婆婆發(fā)出了幾聲驚嘆,氣氛也同時被炒熱,吧臺瞬間變得其樂融融起來。沐沐切了一小塊巧克力蛋糕遞給林小楠,畢竟他還太小,喝不了咖啡,無所事事的話又會哭又鬧。

  林子一邊大談經(jīng)濟股市,一邊把巧克力蛋糕往林小楠嘴里塞,這個小屁孩也不客氣,吃得滿嘴黑糊糊的。

  時間估約過了半個小時,王鈺突然起身,說想上廁所,讓林子陪他一起去。

  “廁所的話出門右拐就是啊?!北緛砹肿邮遣幌肴サ?,這可是在公公婆婆面前裝逼的最佳時機,憑借著林子這幾天對世界格局的研究,說得天花亂墜,硬是把公公婆婆聽得一愣一愣的。

  但是王鈺又強調了一遍,語氣雖還是客氣,卻顯得有些生硬。林子只好找了個借口,脫身陪王鈺走向門外。

  ………

  “喂,林子?!蓖踱曓D過頭,聲音突然有些冷,和風聲夾雜在一起,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那天你是怎么活下來的?!?p>  風聲似乎突然靜止,周圍安靜的像是沒有聲音。王鈺依然遠眺街景,表情看起來想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

  “那天……”林子幾乎瞬間就明白了王鈺說的話。思緒似乎又被重拉回戰(zhàn)火紛飛的那一天,兩臺機甲沖上天空,一臺黑色的機甲幾乎在高速狀態(tài)下撞到了飛船的天空炮。

  林子微微蹙眉,像是很不想回憶起那段經(jīng)歷,也確實是,九死一生的經(jīng)歷,誰會愿意去想起。

  “之前不是講過了嘛?!绷肿诱f道,語氣顯然有些不愉快。

  王鈺沒有回應,盯著垃圾桶發(fā)呆,但是林子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了這幾個字:快點給老子說,不說就把你剁碎。

  林子重重地嘆了口氣,扶了扶金邊眼鏡,“那天我差點也以為自己要死了,機甲幾乎被全部肢解,供氧系統(tǒng)也被破壞,那時我還休克了過去。說實話,我自己都沒預想到自己能活下來?!?p>  “嗯。”王鈺漫不經(jīng)心地點點頭。

  “你還記得那之前你和林武安少將打過一通電話嗎?”林子靠在生銹的欄桿上,反問王鈺。

  “記得?!蓖踱曊f,“好像是什么‘要是還有機群能夠派給你,我看人類就先死光了’什么的。”

  “沒錯?!绷肿娱]上眼睛,三七分的劉海隨著風飄來飄去,“那家伙說是這么說,可是到了最后關頭,居然還是硬把保護自己的三架巡航機派上了天空?!?p>  “嗯。”王鈺臉上還是沒什么表情,好像只能用這一句話表達自己在聽。

  “真是個笨老頭啊?!绷肿訜o限惆悵,仿佛林武安少將此刻就站在他面前,“搞得自己差點死掉,就是為了上去救我們,我就是被他的飛機救下來的。那幾艘飛機本來就配有較為優(yōu)秀的回收補救系統(tǒng),當他們在雷達上認出是帶有特殊標記的路西法號時,就用一個鐵絲網(wǎng)把我給網(wǎng)住了,不過也確實是差點就死了。”

  “那個笨蛋老頭從以前開始就這樣,”王鈺突然嘆了口氣,很重很沉,“什么都只知道想著別人,自己不管怎么樣都無所謂?!?p>  “我說完了。”林子扭頭看了一眼王鈺,“那您能否告訴我你這個世紀大功臣為什么要退出部隊,就憑你那帥氣的一槍,想要弄個總司令什么的玩玩還不是小菜一碟?”

  王鈺回頭看了一眼林子,林子嚇了一跳,因為王鈺的目光里帶著少見的迷茫。

  “林子我問你,你覺得什么才是軍人。”

  “為什么突然問這個?這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林悶聲道,聲音低沉。但是王鈺知道他有在想這個問題。

  “軍人的話,大概就是有著死也要保護的人,然后賭上性命保衛(wèi)國家,尋求正義的人吧?!绷肿庸瘟斯伪亲?,嘟囔道,“反正我是這么認為的?!?p>  “嗯?!蓖踱暡挥柚梅竦狞c點頭,“那什么又是正義呢?”

  “正義……”林子想了一下,突然又覺得談論這個問題似乎有點奇怪,于是道,“你在想什么奇怪的問題啊,不是說好新店開張的時候開開心心過來陪老丈人聊聊天嘛?!?p>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王鈺點點頭,緊接著又發(fā)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然后自顧自道,“正義是人們按一定道德標準所應當做的事,也指一種道德評價。所以對大部分人來說大多數(shù)的觀點公平即是正義?!?p>  “是這樣……沒錯?!绷肿油耆珪灹?,搞不清楚他到底想說些什么。

  “但是如果沒有凌駕于群體,那自詡的正義還是正義嗎?”王鈺轉向林子,渾濁的眸子里似乎蘊藏著對某個答案的強烈渴望。但是卻在林子發(fā)覺前轉瞬即逝。

  “什么都沒有,忘了吧。”王鈺突然轉過身,把圓頂帽子扣在頭上,雙手插在口袋,在林子的攙扶下坐上了輪椅,就像是一個駝背的老人,又像是一個背負著全世界的超人。

  林子呆呆佇立,看著他慢悠悠的推著輪椅消失在街頭。

  終

  王鈺又來到了這里,他本來是不想來的,這里總會勾起他不愿意回想起的往事??蛇@里卻又似乎帶著魔咒,讓他忍不住想要往這里走。

  四月份,兩旁的八重櫻郁郁蔥蔥,偶爾落下淺粉色的櫻花瓣。在兩道八重櫻間,分布著低低矮矮的墳冢。

  “這是我媽媽……”

  “然后……這是我爸爸?!?p>  王鈺蹲在樹下,風吹得八重櫻細細碎碎,透過陽光似乎變得幾近透明。他從背后掏出三株白菊花,其實他不懂花語,只是覺得她上次帶來了白菊花,就得帶白菊花。他這個人很沒頭腦,也沒什么主見。

  早在戰(zhàn)爭后,他就在戰(zhàn)爭傷亡表里查到了尚語的名字。雖然他再也找不到遺體了,卻還是在第一時間買下了這塊墳墓,這是她最后的愿望了。

  王鈺把一株白菊花放在她媽媽的墳冢上,另一株放在了她爸爸的墳冢上,順便收拾了一下她上次帶來的,早已干枯的白菊。最后,他移步向東走了幾步,那里有個小小的,不起眼的小墓。

  上面寫著:尚語。

  “這里又漂亮又幽靜……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葬在這里啊……”

  女孩的話似乎縈繞耳邊,當想起這句話時,悲傷徹底沖崩了王鈺的淚腺。他環(huán)抱著自己,蹲在墳前,像是封鎖了整個世界,卻又像是被遺棄的小貓。

  直到夕陽沉淪,昏黃畫下一道切割線。他都一直安靜的蹲在那里。

  ……完。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