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在法租界里一棟小樓前停下,沈滄海帶他徑直上到頂樓。頂樓的房間門口站著兩個黑衣服的青年人,面容冷肅,看著就不是什么易與的主兒。
兩人見著沈滄海,顯出恭敬的神色來。沈滄海擺手截住了他們“不和你們費(fèi)那個話——老爺子在里頭吧?我替他相了個徒弟。”
倆人對視一眼,不知道為什么露出點苦笑,但很爽快的把門替她打開了。
沈滄海扭頭對蕭冀曦說“你且等我一下,省的他再尋這事朝我發(fā)脾氣。”
蕭冀曦聽這幾句話有點云里霧里,但這會也由不得他,只得點頭看著沈滄海進(jìn)去。
一個青年把門掩上,對蕭冀曦和氣的笑了笑?!斑@一等起來時辰長短便不一定了,要不您先到旁邊屋里歇一歇?”
蕭冀曦腿上蹭的傷這會還疼著,聽他這樣說也不想客氣,遂點頭應(yīng)道“謝過兩位兄弟——”
“不敢不敢?!鼻嗄曷犑捈疥剡@樣說趕緊搖頭“若師爺真肯收徒,我們哥倆該叫您一聲小師叔的?!?p> 蕭冀曦神色復(fù)雜的看了看似乎比自己還長著幾歲的青年人。
青年見蕭冀曦衣著打扮,就知道這不是慣于跑江湖的,而是自家?guī)熓宀恢缽哪睦镎一貋淼囊粋€學(xué)生,自然是不了解合字門里那一套。
沈滄海帶人來是破天荒頭一遭,師爺對這位師叔也信重,她來托師爺收徒,這事八成不會出岔子,所以眼前這學(xué)生仔可以說必要做自己小師叔無疑,他也樂意與蕭冀曦多說幾句。
“咱們青幫傳著輩分,若是哪個能力出眾的叫老前輩們看上了眼收做弟子,下頭就算是有些年齡大的師侄也不稀奇?!鼻嗄旰俸僖恍Α拔医旋R威,這是我哥齊宣,我倆是覺字輩的,您要是叫師爺收做徒弟,那就是悟字的前輩了?!?p> 蕭冀曦聽著這名字啞然失笑,這哥倆名字合起來倒挺勾人饞蟲的——宣威火腿!不過那東西產(chǎn)自云南,這時節(jié)又金貴,他還真沒吃過,也不可能把這有點嘲笑意味的笑話講給哥倆,只是笑著謝了齊威提點。
還沒等接著說話,沈滄海就推門出來沖他招招手“進(jìn)來吧,老爺子要見你?!?p> 說不緊張是騙人的,蕭冀曦蹭了蹭手心里的汗,跟著進(jìn)了門。
沈滄海說“老爺子”的時候,蕭冀曦腦海里自然而然的浮現(xiàn)出一個頭發(fā)半白、目光陰鷙的老人——當(dāng)然,這其中很大一部分都來自于常人對幫派分子的刻板印象。
但他可沒想到這位老頭子這么年輕。
屋里陳設(shè)風(fēng)雅,還焚了香,影影綽綽看不清遠(yuǎn)處的東西。
躺椅上斜著一個男人,男人長得白凈乃至于俊秀,也帶點書生氣,關(guān)鍵是看著年輕,說三十不過分,最大也越不過四十去,叫蕭冀曦不由得腹誹,這算哪門子的老爺子?
白氏商行也倒騰香料,蕭冀曦吸了吸鼻子脫口而出道:“綠奇楠?!?p> 躺椅上的人笑了一聲“有點見識,”跟著和沈滄海笑道:“記不記著你剛來的時候?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p> 沈滄海哼了一聲,把蕭冀曦往前一推“你自己看看吧,這小子嚷著要去讀軍校,又沒錢——你叫什么名字?”
蕭冀曦覺著自己腦門子上有一滴冷汗下來了。沈滄海這會顯得有些不靠譜,也不知道剛開始遇見時那個神擋殺神的氣勢是從哪來的。
他對著躺椅上的人拱了拱手“晚輩蕭冀曦,是遼寧沈陽人?!?p> 男人聽見沈陽兩個字,坐直了身子,探尋的望過去。
“你家里現(xiàn)下如何了?”
蕭冀曦?fù)u了搖頭“我爹算軍方的人,沒打探著消息。”
男人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將手里的茶碗擱下?!袄戏蛉钅劫t,青幫通字輩。滄海叫我收你當(dāng)徒弟,我再問你一次,你樂不樂意?”
蕭冀曦略略瞪圓了眼,他都預(yù)備好被上下盤問考較一番了,沒想到這事竟這么隨意。
阮慕賢失笑。“先前滄海把她的想法都和我說了,我看見你覺得她沒看走眼,所以樂意多收個徒弟。況且我先前的徒弟都是些個粗人,聊天也聊不到一處去,打小四——”
沈滄海一個眼刀飛過來,阮慕賢停了話頭,或許是他停的太急被嗆住了,竟劇烈的咳嗽起來。沈滄海走過去給他拍背順氣,語氣有些冷“收徒的日子提那個欺師滅祖的混賬,你也不怕晦氣?!?p> 阮慕賢咳得驚天動地,蕭冀曦隱約覺得不對,他這咳嗽的動靜倒像藥鋪里那些個來買理肺丸的人咳出來的,不像是單純被嗆著。
過了一會阮慕賢平靜下來,拿帕子按了按嘴角,收起來的時候帕子上帶一抹紅。他見蕭冀曦愣愣的在下面戳著,挑起眉毛“你這一個回話,倒叫我好等?!?p> 蕭冀曦連忙作揖陪著不是“晚輩一時走了神-蒙前輩青眼,自然是樂意的?!?p> 阮慕賢微微頷首?!澳悄慊厝憘€拜帖,晚間就為你開寄名香堂,不過我這人向來不重規(guī)矩,你現(xiàn)下就喊師父便是?!?p> 蕭冀曦點頭應(yīng)下,忍不住多一句嘴“師父若肺氣不足,這屋里便需少些煙氣,不能這么云山霧罩的......”
沈滄海沒忍住,爆出一聲嗤笑“老頭子是裝高人,硬叫我熏了半天。”
阮慕賢回手在沈滄海頭上鑿個暴栗“不準(zhǔn)這么排揎為師,去,送你師弟回去收拾準(zhǔn)備。”
寄名香堂比不上大香堂隆重,但也還是青幫里的大事,沈滄海知道今日還有的忙,光是請托各位師伯師叔來做引進(jìn)傳道便要廢些口舌,不過阮慕賢從老四叛門起就再沒動過收徒的心思叫他們很是擔(dān)心,故而聽著這事定會爽快答應(yīng)。
她略彎了彎身子,帶著蕭冀曦出門去。到門口不忘叮囑齊宣齊威兄弟倆“給老爺子屋里好好通一通風(fēng),只不要叫他著涼?!痹捳f到這還是殷殷關(guān)切的弟子本分,再往下可就不那么恭敬了“沒事別讓他胡亂焚香了,滿屋子云山霧罩的再給自己嗆死過去?!?p> 兄弟倆自然只有苦笑稱是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