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冀曦被這個殺氣騰騰的綽號嚇了一跳?!皫煾傅拇_叫這個名字,只這諢號從沒聽說過。”
周止上上下下打量著蕭冀曦,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樣嘖嘖稱奇“你小子厲害啊,怎么遇見的?”
蕭冀曦誠懇的答道:“我去問消息的時候碰見的師姐,她說拜師了保我進軍校?!?p> “師姐?”周止想了想,恍然大悟?!澳阏f的是白無常沈滄海吧?”
蕭冀曦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兩下。這些外號起的讓他有種不是進師門而是下地府的錯覺,他組織了半天的語言才開口發(fā)問:“我這師門......究竟是做什么的?”
周止撓了撓頭?!拔抑赖囊膊欢啵荒艽蟾沤o你說說?!?p> 接下來周止便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起來。蕭冀曦一面用心聽著,一面忍不住腹誹周止這樣的口才不去做個說書先生真是可惜了。
“我爹給我說過,二十年前阮前輩初出茅廬,那時候正逢國民政府在革韃子的命,陳其美被人扣在了江南制造局里?!敝苤惯B比劃帶說,神色興奮,活像個盡職的說書先生?!叭钋拜呏簧頉_進去撂倒了好些個守衛(wèi),硬是把人救了出來!從那往后,因為他姓阮,就有人比著水滸里頭的活閻羅阮小七,給前輩取綽號叫病閻羅?!?p> 蕭冀曦若有所思的問“從二十年前,我?guī)煾妇筒≈俊?p> 若說一病病上二十年的肺病,大抵也只能是哮喘,倒不是什么重病——不知怎的,想到這一層,他心頭略松,才猛然意識到這時候他就已經(jīng)把阮慕賢真當(dāng)自己師父來看了。
周止當(dāng)然不知道蕭冀曦為什么糾結(jié)于此,含含糊糊說了聲大概,便接著說他的書。
“再后來,就是盧永祥家公子托王亞樵殺警察廳廳長徐國梁。王亞樵找來阮前輩幫忙,阮前輩等著徐國梁從澡堂子出來,啪啪兩槍就給人打了個重傷不治!”
看著周止興奮的模樣,蕭冀曦突然有點不確定阮慕賢到底是誰家?guī)煾噶恕?p> “再說他門下,那也是人才濟濟。阮前輩打十年前開始收徒,五年里收了四個徒弟。前兩位也還罷了,后面兩個那也都是狠角色,有段日子被人并稱黑白無常?!?p> 蕭冀曦自從知道沈滄海名號之后,就在隱約擔(dān)心自己會再冒出來個牛頭師兄或者馬面師兄,聽周止這么一說多少放下點心。
他很快意識到周止給他說黑白無常的時候,用的是過去時。
四個徒弟,那那個所謂欺師滅祖的四師兄,應(yīng)當(dāng)就是黑無常。聽起來他應(yīng)與沈滄海關(guān)系還不錯,無外乎她那會聽阮慕賢提起來,反應(yīng)會那么大。
“那這個黑無常是誰,又是為什么叛出師門的?”
周止驚道:“你居然知道黑無常叛變的事?!?p> “先前模糊聽到一句,本來應(yīng)該有個四師兄?!?p> “說到這個黑無常蘭浩淼叛出師門,可就有意思了?!敝苤挂灿行┛畤@神色?!罢f他是叛徒吧,阮前輩也從來沒說過要逮他回去處置,說他不是吧,那會又差點鬧出了潑天的禍。”
原來四年前,國民政府想聯(lián)合上海的幫派分子,一同清剿革命黨人。上海青幫里有頭臉的大輩兒諸如黃金榮、杜月笙等人,都欣然應(yīng)允,唯獨阮慕賢稱病體難支,不肯參與。
而直到蘭浩淼參與追剿、阮慕賢震怒將其逐出師門,眾人才知道阮慕賢不僅自己不曾參與其中,還約束四位弟子和諸位徒孫不許參與。
這還不算完,等蘭浩淼抖落門中密事,說那在南京公開反對剿共的王亞樵就藏在法租界的阮公館里,青幫上下更是一片嘩然。黃金榮親自上門質(zhì)問,卻叫阮慕賢罵了個狗血淋頭。
周止手舞足蹈的給蕭冀曦復(fù)述?!奥犝f阮前輩就指著人鼻子,說你黃金榮沒拜過老頭子,沒開過香堂,不過是個妄稱青幫之名的混賬東西,還敢大言不慚說自己是什么天字輩,簡直叫人齒冷!阮某不才,殺得幾個宵小,倒不肯昧著良心去殺那些敢為天下先的真豪杰、真英雄!你今日要想帶王兄前去邀功,便試試自家腦袋夠不夠結(jié)實!”
說罷,又是奇道:“我一直以為那些老前輩都沒什么文化,阮前輩卻叫我刮目相看了?!?p> 蕭冀曦心想,你要是見過他本人,便該反過來好奇他為什么不作詩罵人——旁的容易裝,那一屋子書脊都快開線的書可做不得假。
旋即他又想,大抵是怕黃金榮聽不來文的,低頭噗嗤一笑。
周止狐疑的看著他,他連忙搖搖頭,示意周止接著講下去。
從那以后,阮慕賢的境況就有些尷尬起來。國民政府有些耿耿于懷,但阮慕賢手底下的生意不過是些茶酒香料藥材之類,不想撕破臉皮時找錯處也很有難度。后來阮慕賢的幾個徒弟積極活動,加上北伐時阮慕賢又幫了不少的忙,這事才漸漸叫人淡忘。
但有心人都發(fā)覺自那以后阮慕賢就再沒收過徒弟。
周止有些不勝唏噓“也不知道你小子交的哪門子華蓋運,能叫阮前輩重開山門——”說到這,他忽然僵住了,并漸漸浮現(xiàn)出一點驚恐的神色。
他把蕭冀曦一拽,低聲道:“咱倆是兄弟不是?”
蕭冀曦納悶的點點頭。
“那我可跟你說,我沒進青幫,這輩分得各論各的,你不能來壓我?!?p> “壓你?”蕭冀曦一頭霧水。
周止則苦笑不已。
“我爹是覺字輩的,你做了阮前輩的徒弟,真論起來我得叫你師爺?!?p> 蕭冀曦呆若木雞。
一天之內(nèi),從被叫師叔,再到成了舍友的師爺。蕭冀曦入幫第一天,旁的沒感覺到,只覺得時間的流速猝然變得快了。
阮公館,還真有點深山老林的意思——山中一日世上千年,他進去轉(zhuǎn)了一圈,便陡然間老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