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這樣一番鬧騰,阮慕華才意識到他們幾個還站在院子里吹冷風(fēng)。他不說請人進屋的話,只是轉(zhuǎn)身慢騰騰的往屋里走。阮慕賢看著這一幕唇邊掠出一點笑影,知道阮慕華是有些拉不下面子來,從善如流的跟在后頭。
早上的風(fēng)還是有些涼,蕭冀曦鉆進屋子時立刻打了個寒噤,發(fā)現(xiàn)自己離凍僵已然差不太遠。他站的離門很近,打算如果這哥倆打起來立刻就跑。
就他所知的往事看來,兩人打起來的幾率相當(dāng)之大。
“你還知道回來?什么事能勞你大駕?”
果然,平靜下來的阮慕華開口就帶著濃濃的挑釁意味。
阮慕賢想,這要還是二十年前,單這一眼就能讓他們重新雞飛狗跳起來。只是這么多年過去了,能再故地重游令他無比的感慨,也就不在乎大哥譏刺幾句。
況且還算有事相求,雖然他敢肯定這事就算在二人打過一架之后再提起,阮慕華還是會答應(yīng)。
“大哥聽真話還是假話。”阮慕賢十分自然的走到桌前替自己倒了杯水,輕聲說道。
阮慕賢的神色很嚴(yán)肅,讓阮慕華立刻警覺了起來。
阮慕華從少年時起就習(xí)慣于被自己弟弟惹出來的各種麻煩拉入各式各樣焦頭爛額的處境,一看到阮慕賢這樣的神色便條件反射式的汗毛倒豎。
尤其是他現(xiàn)在自己也處在一個麻煩的境地里,這讓他本能的不大想接著問下去。
然而不問是不行的。阮慕華頗感疲憊的嘆了口氣?!岸悸?,別跟我賣關(guān)子?!?p> 阮慕賢要開口時,忽然停下來看了阮時生一眼。蕭冀曦接觸到阮慕賢的目光立即明白過來,頓時覺得有些頭疼。
頭疼歸頭疼,事還是要辦的。
“你能帶我在你們家轉(zhuǎn)轉(zhuǎn)嗎?”他扭頭問阮時生。
蕭冀曦這個年齡,總是樂意將小自己五六歲的人看做小孩子而不是同輩人,似乎在年輕人之間幾年的時光就足以劃出很分明的界限,然而這界限會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化為烏有。
阮時生倒是顯然對蕭冀曦充滿了興趣,一直想要和蕭冀曦說話卻苦于在大人面前有些放不開,聞言兩眼發(fā)光?!爱?dāng)然可以!”
門被興高采烈的阮時生關(guān)上了,阮慕賢站在原地聽著阮時生的聲音漸漸遠去,才開了口。
“假話是我回來看她,真話是我要殺一個人,他可能在沈陽,也可能在長春,被日本人藏的很好。”
阮慕華本來倒了杯茶給自己,聽到這話差點把碗砸了。
符合阮慕賢說辭的人倒是有不少,但阮慕賢這個鄭重其事的表情讓阮慕華覺著事情絕不會太簡單,他瞪了阮慕賢一眼,示意他趕緊把話說完。
阮慕賢苦笑了一下,他故弄玄虛的習(xí)慣在兄長面前顯然是沒有什么用。
“溥儀活得太舒服了?!比钅劫t的聲音有些冷,他很擔(dān)心遭到阮慕華的阻撓,因而直直的看著阮慕華以叫他看清自己的決心?!八氘?dāng)清朝的皇帝,因此他不在乎日本人做了什么也愿意掛這樣一個名。可是清朝已經(jīng)下地獄去了,他只該去地獄里當(dāng)這個皇帝?!?p> 阮慕華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環(huán)顧四周,他下意識的擔(dān)心有人把這話聽去。
“我要你做聯(lián)絡(luò)人?!比钅劫t繼續(xù)向下說,他的眼睛亮得驚人,那亮光在他蒼白的臉上顯得突兀而熾烈?!叭毡救说恼涎鄯ㄗ屛覀儾荒艽_定溥儀是在沈陽還是長春,所以我們要兵分兩路。我拿到了蕭福生的發(fā)報機,到長春后我會把動手的日期發(fā)給你,兩處共同舉事,無論日本人怎樣費盡心機的保護他,他都要死?!?p> 阮慕華先前就看著蕭冀曦有些眼熟,這會聽到蕭福生三個字才恍然大悟。他意識到阮慕賢是已經(jīng)知道他在冒險做傳訊的事情了,這或許會是這么多年來第一次兄弟倆聯(lián)手做事。
“你是怎么把他的孩子騙到手的,那可是個犟種?!比钅饺A想起自己之前替蕭冀曦說話反而挨罵的場景,下意識感慨道。
阮慕賢不想為詳述這件事情而轉(zhuǎn)移話題,只簡短的回答了四個字。
“時移世易?!?p> 他注視著阮慕華,是要一個答案,而阮慕華沒有立即回答他,兄弟兩個彼此對望著,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無限的拉長了。
“上一次看到你這種表情還是二十年前?!?p> 阮慕華的聲音蘊含著某種悲愴和懷念的意味,讓阮慕賢變了臉色,這個時間節(jié)點讓他知道阮慕華接下來要說的是什么了,那是兄弟兩人之間最大的隔閡與創(chuàng)傷,二十年的時光亦不曾消弭這一切。
“那時你清朝該下地獄去,連說的話都和今日這樣像?!比钅饺A搖了搖頭嘆道:“而后小羽就死了,這次死的又會是誰?是我嗎?”
這話讓阮慕賢臉上殘存的血色也褪盡了,他劇烈的咳嗽起來,唇角隱隱滲出一絲血跡。
過了好一陣子阮慕賢終于平靜下來,聲音有些沙啞?!斑@么說你是要拒絕了?”
阮慕華笑了。
“不,我答應(yīng)你。”他迎著阮慕賢驚訝的目光笑了起來?!笆郎峡傆幸恍┦?,令人甘愿赴死。我已經(jīng)做了這么多,也就不在乎離死亡更近一步。但如果你我兄弟能活一個下來——照顧好時生?!?p> 阮慕賢上前了兩步。他頭一次這樣仔細的審視起自己的兄長,打從記事起他就覺著哥哥和自己不像,性子太軟,膽子也太小,甚至于還有些隱秘的不屑,認為自己這樣才能算男子漢。
然而此刻看來他們是如此的相像,無論是樣貌還是其他的什么東西。
“好?!比钅劫t沒有用后方很安全或是我一定會死在你前面之類的話來安慰阮慕華,在眼下這個充滿了變數(shù)的情景里他無法給任何人任何保證,只能拿這個字來表示悍不畏死的決心。
此時此地依舊敢于反抗的人是不在乎生死的,他們是想拿自己的死去換國家的生,并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