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冀曦本以為鈴木薰找上門來,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結(jié)果他只說了這一件事,剩下的時間基本都在神游物外,和他說梅機關新建,里頭的傾軋也很厲害,讓他感覺為天皇而戰(zhàn)像是一句空話,人人都還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蕭冀曦很耐心的聽著,這些話其實很重要,但是從他作為一個間諜的層面上來講的,在鈴木薰看來,這就是一些很平常的抱怨,平常到蕭冀曦覺得這人是來蹭飯的。
他不禁微微懷疑了一下虞瑰的做飯手藝。
不過鈴木薰還是一如既往的謹慎,至少梅機關里究竟都在做什么,是一個字都沒漏出來。幸而蕭冀曦并未對此報以希望,一無所獲也并不失望。
兩個人都沒怎么喝酒,蕭冀曦是不想開車時失了準頭開上哪棵行道樹去,鈴木薰大概是因為害怕回家挨罵,雖然蕭冀曦想不出虞瑰罵人是個什么樣子。
所以等走到門口的時候,蕭冀曦忽然一個機靈,感覺背后冒出了一點冷汗。他回過頭去看鈴木薰,而鈴木薰神色如常。
蕭冀曦終于明白了,其實今晚鈴木薰來,就是為了告訴他梅機關里有人把主意打到了阮慕賢身上,雖然他不知道鈴木薰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是有點捉摸不透鈴木薰的心思了,這不是件好事,因為他們是對手。
蕭冀曦低聲說:“謝謝?!?p> 鈴木薰微微笑了一下。“不用謝我,能捎我一程嗎?”
蕭冀曦明白了,他應該早點發(fā)現(xiàn)鈴木薰話里有話的,很顯然,就這件事鈴木薰還有別的話要說。
所以他也笑了?!耙?guī)湍汩_車門嗎?”
車門關上的時候,蕭冀曦意識到,鈴木薰是想要個密閉的空間來談這件事,飯店有點太吵鬧了。
他懊惱的錘了錘自己的腦袋。這其實是個很低級的錯誤,他先入為主的覺著在上海只有三家情報人員私下里接頭才需要偷偷摸摸,卻忘了鈴木薰是在警惕泄密的可能性。
“我們不需要躲藏,但還是需要隱藏的?!扁從巨乖诟瘪{駛上伸直腿其實有點困難,這車對高個子不怎么友好?!懊窓C關里有人想拉攏你師父?!?p> “已經(jīng)不是我?guī)煾噶恕!笔捈疥孛炕卣f這話的時候心里都不大舒服,聽起來太像是忘恩負義的小人會說的話。
鈴木薰搖搖頭?!皯?zhàn)爭結(jié)束的時候,一切都能恢復原樣的——雖然人們比起原諒錯誤來更不容易原諒正確?!?p> 蕭冀曦從不在這件事上和他爭執(zhí),他是真覺著自己對,所以揣著一往無前的決心。
其實日軍里可能有不少這樣的人,都被騙了,綁在戰(zhàn)車上往粉身碎骨的深淵里狂奔,還以為自己走在康莊大道上。
戰(zhàn)爭終究傷害的是兩個國家,當然,戰(zhàn)場在中國,能指責這一點的中國人遠比日本人要多。
鈴木薰見他沉默,可能還以為他是在感傷什么,還特意安慰道:“你師父和白老板都是明白人,肯定能做到原諒旁人的正確這一點?!?p> 蕭冀曦無奈的嘆了口氣?!熬彤斒沁@樣吧。你為什么要把這事告訴我?”
“我想讓阮先生提前有些準備?!避嚴镉行灍?,鈴木薰把車窗搖下來一點?!坝白粝壬鋵嵤窃诮桀}發(fā)揮。阮先生加入我們的確會有些幫助,但幫助不大,他是在等阮先生拒絕?!?p> 蕭冀曦仔細的思考了一下影佐禎昭想往哪個方向發(fā)揮,然后注意到了鈴木薰的眼神,恍然大悟。
“我?我不相信影佐先生沒聽說過去年的事情?!?p> 說這話的時候他語氣里的感慨不是作假,離去年那個師徒二人做戲的壽宴已經(jīng)過去了一年有余,然而他還是能很清晰的回憶起那時的情緒來。
“他當然知道。但當合作的邀約遞到眼前時,拒絕的人就不再中立了?!扁從巨拱钜獾恼f?!澳菚r就只剩朋友和敵人兩種關系,而等阮先生成了敵人,總會對你有些影響。”
蕭冀曦苦笑?!拔液蔚潞文?,居然能叫影佐先生惦記。”
“在七十六號里,你是海軍的一張牌?!扁從巨沟纳裆車烂C?!坝白粝壬鷦荼匾獙δ阌兴槍?,這是我的錯,所以我有責任把這事告訴你?!?p> “說了也沒用。我早就說過,現(xiàn)在我上門,那叫豎著進去,橫著出來?!笔捈疥卮蛄艘幌路较虮P,半真半假的抱怨。
而鈴木薰只是笑。“我相信你總是有辦法的?!?p> 蕭冀曦覺得他話里有話。
鈴木薰現(xiàn)下還是住在老地方,他遇見虞瑰之后就帶著虞瑰搬了回去,所以蕭冀曦開起車來輕車熟路。
天已經(jīng)黑了,但是屋子里還亮著燈。蕭冀曦遠遠的看著那盞燈,忽然覺得自己顯得有些孤清寥落。
因為白青竹還是在開她的書店,蘭浩淼不肯把她也塞進七十六號。
虞瑰聽見了汽車的聲音,把門打開了。鈴木薰下車的時候蕭冀曦坐在車里沒有動,只是把車窗搖下來對著虞瑰揮揮手?!叭宋?guī)Щ貋砹耍瑱z查一下有沒有少零件。”
他成功把虞瑰逗笑了。
“蕭先生要不要進來坐坐?”
蕭冀曦心想,她說話是很有女主人的風范了。
“不了,晚飯吃的很飽。”言外之意是不想看這倆人膩歪。
虞瑰也沒有再留,蕭冀曦開車走的時候鈴木薰說了一句一切小心,蕭冀曦相信他不僅僅是在說回去的路上小心。
沈滄海正坐在客廳里看報紙,為那些花團錦簇的謊話大皺眉頭。
她忽然聽見二樓很輕的響了一聲??戳丝礋o所覺的下人,沈滄海站起身來往樓上去。
蕭冀曦就知道會是這么個結(jié)果。但沒辦法,他不能正大光明的去敲沈滄海的門,消息傳出去對誰都不好。
他把窗戶重新關上轉(zhuǎn)過身來的工夫,腦門上就已經(jīng)被頂上了一把槍,于是只好舉起手來,朝著沈滄海露出一個訕笑。
“我還以為是毛賊,原來是蕭隊長?!?p> 蕭冀曦想,沈滄海的心情還是不錯的,至少有心情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