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冀曦和鈴木薰走在路上的時候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不太美妙的錯覺。
鈴木薰顯然也有同樣的感覺，他低低的笑了一聲?！拔矣X得這種場景更適合你和白小姐出門，不過畢竟是她的店?！?p> “得了，咱們兩個也算有日子沒好好聊天?！笔捈疥剡h(yuǎn)遠(yuǎn)見著那個餛飩攤子了，他倒是膽子很大，七十六號的人荷槍實彈跑過去也沒能嚇跑。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這樣的光景在上海已經(jīng)十分常見了，每個人都在逐漸學(xué)會習(xí)慣，這是一種很無可奈何的妥協(xié)。
鈴木薰對這話深以為然，他點頭道：“梅機關(guān)新近成立，的確占用了我不少精力。”
蕭冀曦本來對今晚這場談話產(chǎn)生了一絲錯覺，覺得他們兩個是沿著人煙稀少的街道漸漸的走回了從前的上海，他們能真正的像老朋友那樣聊聊天。不過梅機關(guān)三個字一出來，他就瞬間清醒了，并記起自己是要干什么。
借著鈴木薰的到訪最大限度洗清自己的嫌疑。
“今晚怎么樣？隊里的兄弟聽說免費蹭飯都挺高興的，可惜今兒腿疼了一天，不過趁機躲個懶也好?！笔捈疥啬贸鲩e聊的口氣來?！氨疽詾橐掠?，晚上還看見云彩了，虛晃一槍?！?p> “日本菜，我想你吃不慣。阿瑰就沒吃幾口，要不也不會跑出來找吃的。”鈴木薰聳聳肩膀?！爸劣谖?，看見小林龍一郎覺得反胃?！?p> 他說這話的時候很真情實感的皺著眉頭，看起來依舊沒放下對小林的成見。
不過從鈴木薰提起小林的寥寥數(shù)語里就不難拼出他們兩個之間的深仇大恨，即便形勢真的叫他們不得不站在同一個戰(zhàn)線里，鈴木薰也絕不會放下這點仇恨的。
“我來時青竹已經(jīng)吃過了，怕她要給我下廚干脆就沒說沒吃飯的事兒?！笔捈疥匕l(fā)現(xiàn)一個人即使是在說真話的時候，也能巧妙地掩蓋掉一些不愿意透露的信息。
旁人聽見這話只能想到蕭冀曦一下班就趕了過來，但不巧錯過了與白青竹吃飯的時機，因此才說沒吃成飯，是想不到蕭冀曦中間還出去轉(zhuǎn)了一圈，況且鈴木薰也不會問，他早先入為主的覺得蕭冀曦在書店里過了半晚上。
鈴木薰聽見蕭冀曦也在抱怨廚藝的問題，臉上流露出了一些同病相憐的神色，這正是蕭冀曦所要的，他故意提起做飯這一茬，就是為了鈴木薰能因為感同身受而更好的忽略他今晚行程。
兩個人到餛飩攤子前面的時候，那開餛飩攤子的老頭正攪動著鍋里的湯，這會沒什么生意，估計是很多人已經(jīng)被剛才的變故嚇跑了。
蕭冀曦把從白青竹那拿來的保溫桶擱在餛飩攤的木桌子上，和老頭說道：“要四碗餛飩，都裝這里就成?！?p> 那個型號偏大的保溫桶還是白青竹上回在虞瑰住院時買的，為了塞下一整只雞，蕭冀曦也不知道該不該評價她是有些傻，反正桶是一直留到了現(xiàn)在，白青竹為顯示這東西有用一直拿著它用，聽說白青竹每回拎著它出去打豆?jié){都要囑咐攤主，裝一碗進(jìn)去就得。
蕭冀曦和鈴木薰不約而同的對著那個保溫桶笑了起來，鈴木薰是想起了虞瑰對著裝滿一整雞的保溫桶時露出來的無奈眼神，那雞說實話有很多都是他幫著解決的，實在是有些多。
老頭手腳很麻利的幫他們把保溫桶給裝滿了，要蕭冀曦來看其實這比四碗還能多點，上海除了氣候和蟑螂讓他無所適從以外，男女老少幾乎統(tǒng)一配備的小鳥胃也叫他感到詫異在，只能說是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
鈴木薰站在一邊沒說話，蕭冀曦恍恍惚惚的想到，好像就是從那一回在城隍廟里遇見鈴木薰結(jié)果不那么叫人舒心之后，他就很少和街頭巷尾的人交談了。
蕭冀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把這一點小事記得清清楚楚。
提著保溫桶往回走的時候蕭冀曦沒忍住問道：“其實你知道這些平頭百姓都不太喜歡你。或者說，有點怕你?！?p> 他本以為鈴木薰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或者會因為憤怒把保溫桶搶過來扣在他腦袋上。實際上他這話一說出來就后悔了，這不應(yīng)該是現(xiàn)在的他說的話，他現(xiàn)在是一個背叛者的身份，應(yīng)該比日本人更痛恨自己的同胞才會顯得心安理得一些。
就像七十六號的很多人做的那樣。
但是鈴木薰沒有這么做，在很短暫的沉默之后，他甚至回答了蕭冀曦的問題，而且坦坦蕩蕩的，沒有任何回避的意思。
“我知道，很多年前就知道了?！?p> 那個眼神叫蕭冀曦知道，他也是想到了同一件事情。
“只不過事情總要有人去做的，如果將來他們過得更好，會想起來應(yīng)該感謝我這樣的人?！?p> 說完這句話，他加快了腳步。
蕭冀曦在后面停了停，他想，其實他跟鈴木薰兩個人都是理想主義者，理想主義者是奮不顧身的。
但鈴木薰是被人騙了，而且深陷在這個謊言里，并因為這個謊言而進(jìn)入了周圍人所編織的一個更大謊言里。
他不知道謊言的破滅和戰(zhàn)爭的結(jié)束哪個會先到來，反正對鈴木薰來講都是一樣的殘忍——戰(zhàn)爭本來就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如果不是為了守護(hù)自己的國家，他絕對不會加入到一場戰(zhàn)爭里。
推開書店門的時候，虞瑰三步并作兩步的竄過來，按著自己的胃長吁短嘆。
“你是不知道那幾塊生魚片差點要了我的小命，快來分贓快來分贓?！?p> 保溫桶打開的時候蒸氣跟著香味一起撲了出來，蕭冀曦想起鈴木薰在路上叮囑他“記得叫老板別放蔥，我覺得今晚的食物對阿瑰的胃已經(jīng)很不友好了?！?p> 又想起他不肯親口跟那個老人說話，沉默的像一堵戳在路中間的墻。
最后看見虞瑰和白青竹兩張笑臉，想到這兩個姑娘也一樣肩負(fù)著使命。
蕭冀曦再次在心里肯定的復(fù)述了一遍，戰(zhàn)爭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