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冀曦站在門口,愣愣的朝里看。
他想,自己應該問問蘭浩淼上回軍統(tǒng)那個試圖殺李士群然而沒有成功的家伙回來給自己算上一卦,看看自己是不是個什么傳說中的天煞孤星。
這已經(jīng)是他第二次在審訊室里看見熟人了。
而且這一位更熟。
張子楓跟他只有那半年的同學緣分,可是程起,是實打?qū)嵉暮退熳R。
他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心里某一處緊緊的揪了起來,油耗子喊了他兩聲,才叫他如夢初醒的回過神來,應答的聲音甚至有些慌亂。
“這都第二回了,我這人大概命里帶煞,??送瑢W?!笔捈疥赜玫氖情_玩笑的語氣,然而自己是十分認真的。
幸而別人聽了也就是一笑,比方說油耗子。
油耗子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恍然大悟?!笆捀?,這一個你也認識?”
蕭冀曦聽見那熟悉的稱呼,不由得又是一個恍惚。他忘了從什么時候起行動隊上下也都這么叫他了,因為覺著副隊長太拗口,又有任東風在,不能喊隊長。
他時常還會想起從前這么喊他那些人,不知道多少還活著,又活的怎么樣。
現(xiàn)在里頭就吊著一個。
但蕭冀曦知道自己現(xiàn)在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看著。他是在一瞬間升起了一種救人的沖動,然而又及時的忍住了,只露出一個笑來。
“認識,千里迢迢跑來上海做潛伏,也是精神可嘉?!笔捈疥卣f這話的時候,總覺得是在說自己,所以笑容里的諷刺也就更加真實。
“蕭老弟,你要是知道這人什么來頭可就再好不過了?!比螙|風在一旁聽見蕭冀曦說話,不禁大喜過望。“打從抓來開始,這小子就沒開過口,嘴閉的比蚌殼還嚴實?!?p> “共產(chǎn)黨不都是這樣兒的?!笔捈疥貞袘械目吭趯徲嵤掖箝T上,打了個哈欠?!敖兴麄冮_口,可比登天還難。”
程起聽見一個有點熟悉的聲音,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結(jié)果抬起頭來就看見一張笑吟吟的臉,雖然隔了這么些年沒有見,但還是不會認錯。
蕭冀曦覺得自己很疲憊,尤其是不想再聽一遍熟人難以置信的反問,于是選擇回答任東風的問題。
“高中同學,奉天人。算不上熟悉,也好些年都沒見了?!彼贿叴?,一邊看著程起那驚愕與憤怒的眼神,自嘲的想這事情一回生兩回熟的,現(xiàn)在居然也覺得沒那么難過了。
不過,他可不想再有下回。
蕭冀曦沖著任東風,投降似的舉起手來。
“審共黨我可不成,隊長你這么專業(yè)的人都要告饒,我三腳貓功夫就更不敢獻丑了?!?p> 他撂挑子撂的坦蕩,任東風一時間也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但是他轉(zhuǎn)念一想,蕭冀曦已經(jīng)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再拒絕就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于是他點頭應下了,但轉(zhuǎn)一轉(zhuǎn)眼珠又說:“老蕭你的手段確實糙了點,上回搞出一個咬舌自盡來,不如留在這學學?!?p> 蕭冀曦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份,不過不叫他親自動手已經(jīng)算是個很不錯的結(jié)果。他在審訊室那把背面沾著可疑暗紅色痕跡的椅子上坐下來了,還翹了個二郎腿。
那姿態(tài)閑適的就像在看戲。不過他的姿態(tài)反倒叫任東風打消了懷疑。
蕭冀曦看任東風那個眼神就知道他是在懷疑自己,搞情報的都是這樣,無風還起三尺浪,何況是看見兩個舊相識站在敵對的立場上。
要不是上面還有一個鈴木薰叫任東風對自己心生忌憚,蕭冀曦毫不懷疑自己會遭受更多的懷疑和盤查。
至于鈴木薰要是什么時候知道了他的存在成了一個軍統(tǒng)特工的保護傘,估計要氣的吐血三升,大喊既生瑜何生亮......差不多就那么個意思,他當然不覺得自己是諸葛亮。
蕭冀曦一直覺得自己特別有自知之明。
審訊總是那一套,毒打,威逼利誘,來來回回永無休止。蕭冀曦靜靜地看著任東風,他太重視這個好不容易抓到的共黨了,急于用這個人來彌補行動處長時間以來的無作為。
蕭冀曦想,任東風要是學過一點心理,就絕對不會用這種法子來審訊。
在他短的可憐的大學生涯里,他曾經(jīng)聽一個老教授給他說,人要是持續(xù)不斷的經(jīng)受疼痛,就會感到麻木。
時至今日他已經(jīng)忘了這個話題是怎么被挑起來的,只記得這么一句話。
所以他知道,像任東風這樣持續(xù)不斷的審訊,程起只要能扛過第一波,就能一直扛下去。
不過他現(xiàn)在不清楚自己是希望程起能撐住,還是希望他早點解脫了。
撐住了沒準能被救出去,共產(chǎn)黨比軍統(tǒng)營救自家人要積極一點,可能是因為他們?nèi)松偾腋F,培養(yǎng)一個專業(yè)的情報人員實在不容易,可被救的幾率其實渺茫,七十六號的地牢可以說是銅墻鐵壁,等閑手段救不了人。
書店一如既往地亮著燈,蕭冀曦推門進去的時候,很驚訝的發(fā)現(xiàn)除了白青竹以外店里還多了一個虞瑰,兩個人相對而坐,面前擺著茶杯,但茶已經(jīng)冷了,看上去是個談正經(jīng)事的架勢。
這叫蕭冀曦十分詫異,他想不出這兩個人能談什么正經(jīng)事,畢竟,她們都不知道對方的潛伏身份。
他還發(fā)現(xiàn)虞瑰的眼圈有點紅,不由得問一句:“這是怎么了,大晚上紅著眼圈還不回家,和鈴木吵架了?”
這事發(fā)生的幾率其實比火星撞地球還小,因為虞瑰不是尋常可以對著愛人任意發(fā)脾氣的女孩子,她的愛人是她的任務。
“不是,就剛剛看了本小說,給感動哭了?!庇莨鍥_蕭冀曦笑了笑,蕭冀曦沒從里面發(fā)覺勉強的意思,于是信了這話。
“多大的人了,小說里都是假的。鈴木人呢?大晚上還放心你一個人在外頭?!?p> “他今天加班,好像是你們抓著什么人了。我在家里悶得慌,來找青竹姐擠一個晚上?!?p> “她那床你也不嫌擠?!笔捈疥叵肫鹉且幻锥鄬挼男〈?,不由得苦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