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
蘭浩淼說這話的時候顯得異常平靜,至少對比眼圈不自覺發(fā)紅的蕭冀曦是這樣的。
“死了,丁默邨親自觀刑,老東西倒是很怕死。”蕭冀曦回想起那個很平靜的眼神來,不免有些唏噓?!爸薪y(tǒng)這回下手太粗糙,事后又不肯來救,實在可惜?!?p> “可惜?”蘭浩淼漫不經(jīng)心的嗤笑了一聲?!澳桥司褪侵薪y(tǒng)為殺丁默邨派過去的,失敗之后中統(tǒng)沒因為擔心泄密殺她已經(jīng)是萬幸,怎么會去救?”
蕭冀曦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把胡楊的事情告訴他,因為蘭浩淼肯定要說他是多管閑事。
不過他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因為今天他來不是為與蘭浩淼促膝長談替鄭蘋如的紅顏薄命感到惋惜的,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汪精衛(wèi)的政府就快成立了,大概就在年后,日本人覺著時機已經(jīng)成熟,夜長夢多?!?p> 蘭浩淼看起來毫不意外,他大概有另外的情報來源,并不全指望蕭冀曦。
“你今后要遭到的非議只怕更多。”他只是輕輕的發(fā)出一聲嘆息?!袄衔澹铱傆X得不該把你牽扯進這攤渾水來?!?p> 蘭浩淼這一聲老五叫的情真意切,蕭冀曦呼吸為之一滯。那一瞬間他好像透過蘭浩淼看見了沈滄海的影子,不過那個幻影很快就消失了。
“我從不懼怕非議。”蕭冀曦沖他露出一個笑來。“你知道嗎,當初咱們的人要殺李士群的時候,行動組扮成算命瞎子的那個人對我說了一句話?!?p> 那八個字擲地有聲,顯出滿室的寂靜來。
“水往東流,永不回頭?!?p> 蘭浩淼發(fā)了一會怔,而后飛快的擦了一下眼角,蕭冀曦只當沒看見。
直到街上的小孩舉著飴糖跑來跑去的時候,蕭冀曦才意識到新年的來臨。
他已經(jīng)快忘記一個新年該是什么樣子的了,記憶里那些熱鬧的除夕夜好像離自己已經(jīng)很遠。
這個除夕夜他是和白青竹兩個人過的,往常由蕭冀曦一個人住的屋子忽然又塞進一個人來,就顯得熱鬧了不止一倍,但每當兩個人安靜下來的時候,就會顯得屋里依舊安靜的可怕。
因為只有兩個人,再做一桌子的菜就顯得滑稽,況且說實在的,這兩個人的廚藝在這么多年里也只成長到一個能把自己喂飽的程度。
因此最后他們在屋里架起了一個黃銅的小火鍋。
在這樣寒冷的冬日里頭碰頭去吃火鍋是一件很應(yīng)景的事情,火鍋翻騰冒泡的聲音讓整個屋子都不再安靜,兩個人專心的煮自己手邊那些食材,一樣一樣的下進去看著它們變熟,以短暫的忘記別的一些事情。
“你還打算瞞松哥多久?”蕭冀曦撈起一片羊肉的時候又把這個話題給提起來了,這時機叫白青竹懷疑他是為了搶肉而敗壞自己的胃口?!斑@可都快兩年了?!?p> 蕭冀曦可沒想那么多。他只是由眼前的情景想到白青松該是怎么過年的,一邊專心致志的往白青竹的盤子里擱肉一邊憂心忡忡的想,白青松要知道自己的妹妹在同一座城市硬是跟他玩了兩年的捉迷藏會氣成什么樣。
“我哥那邊,再說吧。”白青竹露出很心虛的神色來?!霸僬f了,也不能告訴他什么,要是叫他發(fā)現(xiàn)我就在上海,他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勒令我和你斷絕往來。”
蕭冀曦想了想那個場景,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自重逢以后,他就已經(jīng)習(xí)慣了跟白青竹待在一起,更無法想象再次無法和她見面是個什么場景,雖然這么想有些自私,但是請原諒他現(xiàn)下的這一點自私。
走在長夜里的孤獨者,更需要一點陪伴。
白青竹好像看出了蕭冀曦那些小心思,她叼著筷子輕聲的笑了起來。
雖然是已經(jīng)年近三十的女子,但她隔著滿屋的霧氣沖蕭冀曦笑的時候,蕭冀曦仿佛又看見了一個十幾年前無憂無慮的白青竹,透過這具皮囊在向外面招手。
“沒事的,起碼他今年不會是一個人。”
蕭冀曦不解的挑起眉來。
“不是跟你說了現(xiàn)在他有伴兒——就是百樂門那個張姑娘?!卑浊嘀駨姆瓭L的湯水里撈出兩片白菜來?!澳枪媚镆粋€人在上海,這么些年也沒見回過家,今年肯定是和我哥在一起?!?p> 蕭冀曦狐疑的看她。
“你倒是知道的很清楚?!?p>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蕭冀曦覺著自己說完這句話之后,白青竹看起來有點心虛。
“阿瑰跟她是好朋友嘛,我就多打聽了一點?!?p> “你對小虞居然沒什么成見了?!笔捈疥貙@點感到有些奇怪,但這是好事。
“她一個小姑娘,想跟心上人在一塊也沒什么錯?!卑浊嘀聍鋈坏馈!霸僬f你跟鈴木還有那么多交道要打,我也不能做的太明顯。”
事實證明人是不經(jīng)念叨的,他們提了這兩個人幾句,第二天一早率先登門來拜年的居然就是這二位。
來的其實也不算早,只是蕭冀曦這里慣常是沒有什么人要來的。
彼時蕭冀曦正忙著在廚房里和面,因為白青竹澆了一整瓢水進去而心浮氣躁的捋著手上的面糊,然而不敢對白青竹提出抗議,她正切菜,手上還拿著一把菜刀呢。
門鈴響的時候白青竹忘了放下手里的菜刀,她一溜小跑的過去開門,蕭冀曦抬頭看了一眼,想喊她放下刀已經(jīng)來不及了。白青竹一把拽開了門,蕭冀曦很清楚的看見鈴木薰小心翼翼的往后挪了幾步,避開閃亮的刀鋒。
“新......新年快樂。”
鈴木薰艱難的咽了咽口水。
而虞瑰則大膽無畏的拽著鈴木薰繞開了那把菜刀?!扒嘀窠悖氵@是打算來個開門紅嗎?”
“也不用那么紅。”白青竹訕訕的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菜刀,把它往身后一藏。“新年快樂新年快樂,中午留下來吃餃子。”
她話說的飛快,好像這樣就能打消自己的心虛。
蕭冀曦從廚房探出一個頭來?!疤昧?,青竹加的水就是沖著叫我們倆人吃一禮拜去的——”
白青竹揚起了手里的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