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驚慌失措的人潮之中，蕭冀曦自問鉚足了勁兒喊出來的一嗓子也足夠把全場的注意力給吸引過來，現(xiàn)在自然是所有人都看見了他拔槍射擊卻沒裝夠子彈的場景，這其實是件很丟臉的事情，只是到現(xiàn)在也顧不上那么多了。
他面上顯示出一種懊惱而憤怒的神色，將那把可憐的槍往懷里一揣，而后一面掏另一把槍，一面盡可能的貼近了馬河圖。
這是為了不讓旁人對馬河圖開槍，但這其實是相當(dāng)危險的一個舉措，如果有立功心切的這時候開槍，那他沒準(zhǔn)也得跟著受傷。
可眼下也顧不上那么多。
馬河圖察覺到有人跟了上來，回首就要開槍——他可沒那么多顧慮。
蕭冀曦暗暗叫苦，一貓腰躲了頭一槍，跟著就從地上翻了過去。手掌按在地面上時傳來一陣劇痛，不用看也知道是剛才那盞在地上摔成無數(shù)碎片的玻璃吊燈干的好事。
他倒吸一口冷氣，覺著自己這真叫自作孽不可活，也開槍還擊，但子彈是沖著馬河圖腦袋后頭的窗戶去的，幫他順利的打碎了兩扇窗。
這么近距離的射擊出現(xiàn)偏差其實是一件很令人生疑的事情，但眼下蕭冀曦的手還在流血，也不失為一個借口。
馬河圖看見被打碎的窗戶眼前一亮，果然已經(jīng)自己找到了逃生的通道。
跟經(jīng)驗豐富的人打配合還是很舒服的，就是在對面不知情的時候要有生命危險。馬河圖對著前面擋路的人一通亂打，面前頓時變得空蕩蕩一片，場中的普通人都本能的怕挨槍子，七十六號這幫人也不想送命，所以雖然呼喊的熱鬧，看見馬河圖開槍卻跑的比誰都快。
包圍圈出現(xiàn)了一個缺口，正對著破損的窗戶。
這已經(jīng)足夠了。蕭冀曦連滾帶爬的第一個抵達窗口，但也只能對著夜色里馬河圖逃竄的背影打了幾槍，自然無一例外的失敗了。
他瞥了一眼自己鮮血淋漓一雙手，猶豫一瞬還是一咬牙要去錘擊窗臺，因為一個人在盛怒的情況下是不會意識到后果的，他要把這怒氣演繹的真實一點。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攥住了蕭冀曦的手腕，顯然用了大力氣，骨節(jié)都有點發(fā)白。
兩相較勁，蕭冀曦手上那些傷口頓時被扯得更開了一點。
“人已經(jīng)跑了，別和自己斗氣?！扁從巨沟臉屢惨呀?jīng)上了膛，但是他沒試圖對著那個已經(jīng)幾乎看不清的背影開槍做無用功，只將蕭冀曦帶離了那扇破損的窗戶。
“這事辦砸了，最倒霉的是我?！笔捈疥啬樕系囊а狼旋X一半是裝的，一半是疼出來的。
“我記得那個人。他是王天木的副官，所以今晚才帶著槍?！扁從巨沟故秋@得很平靜?！板e不完全在你，家賊難防?！?p> 蕭冀曦本能的感到他話里有話，抬眼時看見鈴木薰正望著處在保護圈中心的王天木，臉上流露出一點冷色。
“怎么，你在懷疑他？”
鈴木薰沒有挪開目光，只幅度極小的一點頭?！敖裢硭皇且粋€人來的，其余兩個都死了，只有他活著。”
“他剛才離場了，我一直盯著呢?！笔捈疥貨_一邊臉色煞白的王闖一揚下巴?！斑€有專人跟著，沒出事正常。”
鈴木薰看起來并不相信這說辭。
“那個副官今晚有很多機會下手，但他偏偏選擇了在王天木離開的時候——這三個人里，最有價值的應(yīng)該就是王天木，他的人頭可比另外兩個值錢。如果說是他下手時念了舊情，那未免也太可笑些。所以我覺得，是王天木有問題，他和他的副官從來都站在一個立場上，只不過一個今晚暴露了，一個還沒有?！?p> 他分析的很有道理，其中的邏輯也無懈可擊，蕭冀曦一時間啞口無言，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但如果真不說話，又擔(dān)心王天木真被定罪?，F(xiàn)在的情況下，王天木手里的情報已經(jīng)用的七七八八，軍統(tǒng)如果真在追殺他，更多的也是出于面子上過不去的原因。
如果王天木真的是假意叛變，他被日本人抓起來絕不是一件好事，而如果他是真的叛變了，那不被抓起來也沒什么影響，退一步來講他在外面活動，殺起來還比在日本人的監(jiān)獄里動手容易些。
就在蕭冀曦陷入思考時，他手上忽然傳來一陣劇痛。
鈴木薰把他手上扎著的幾塊玻璃片拔了出來，隨手扔在一邊的吧臺上。
“別多想了，對王天木的調(diào)查交給梅機關(guān)處理。今晚你們雖然負責(zé)安保，但動手的人之前潛伏的很好，左右王天木本人沒有死，也不算任務(wù)失敗?！辈ＡШ湍咀蓝×惝?dāng)啷的碰撞聲里鈴木薰站起身來，沖著剛沖過來的虞瑰無奈一笑。“我就知道你不肯走——蕭，替我看著她?！?p> 蕭冀曦抬起自己的手，報以同樣無奈的笑?！澳阋欠判模耶?dāng)然沒什么可說的?！?p> “我很放心。”鈴木薰說完這話就扭頭對剛趕過來的幾個手下開始發(fā)號施令，蕭冀曦把目光轉(zhuǎn)向虞瑰，兩個人對視一眼后又很有默契的一同去看那兩具新鮮尸體。
有一個人還算面生，蕭冀曦只模糊記得也是軍統(tǒng)的叛逃人員，另一個則相當(dāng)眼熟，內(nèi)部的通緝令上就有此人。
陳明楚，前軍統(tǒng)上海站人事組組長，也是直接導(dǎo)致王天木被捕繼而叛變的導(dǎo)火索。
鈴木薰已經(jīng)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調(diào)查上，他正很認真的對那些遭了飛來橫禍的在場人員進行盤問，蕭冀曦和虞瑰這邊陷入了有些詭異的沉默與平靜。
蕭冀曦的聲音很低，他看一眼陳明楚腦袋上那個血窟窿，又看一眼混在人群中，時不時朝他看過來的流霜。
“你說這算不算善惡到頭終有報?！?p> 虞瑰沒有答他，只低下了頭，在一瞬間對自己的膝蓋產(chǎn)生了極大地興趣。
蕭冀曦知道她為什么不回答。
她一定是在想，這話也早晚有一天會應(yīng)驗在鈴木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