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確與這個人不熟，但一定是見過的，而且印象深刻。所以雖然這張臉上現(xiàn)在多了一個洞又多了不少偽裝物，蕭冀曦還是一眼就把人給認出來了。
是在白青松的某一家店鋪里，蕭冀曦不愿意與白青松照面，因而去他名下那些個店鋪里時都只是遠遠的看上一眼，只不過是在通過自己的行動向旁人表明態(tài)度，讓白青松的麻煩能少一些。
但這個人給他留下了還算深刻的印象，因為他注意到了蕭冀曦，這就說明他至少是知道蕭冀曦身份的——這對一個店鋪伙計來說的確很不常見。
對白青松來說，蕭冀曦的事情還算是家丑，他不可能和外人去講。而這人做的工作就注定了他不會太關(guān)心日本在孤島以外的地方有多少人手，這些人又長成什么樣子。所以蕭冀曦在那一次短暫的對視之后，就意識到這個人要么是某一方的臥底，要么干脆就和白青松關(guān)系匪淺。而白青松在上海本身無親無故，要有什么人讓他能夠如此坦誠，那一定是戰(zhàn)友一類的存在。
現(xiàn)在他死在這種地方，顯然摻和進了今晚的行動之中。
而他究竟是哪一邊的人，蕭冀曦還無從得知。他壓下心里的驚濤駭浪，假裝自己是一無所獲，若無其事的站起身來。
“你們有誰見過這人嗎？”
除了他以外，就算有人到過白青松名下的店鋪，也不會注意一個店鋪伙計長什么樣子，除非是天賦異稟過目不忘，幸運的是眼下在場的人都不具備這種能力。
于是蕭冀曦果然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答復(fù)，人們都竭力的做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樣子，似乎怕眼下唯一的線索斷掉招致蕭冀曦的怒火，殊不知蕭冀曦此時心里已經(jīng)樂開了花。
“沒什么，我也沒指望咱們能有這么好的運氣，剛好就認識這人?！笔捈疥負]了揮手，語氣帶著幾分不甘心的意思。“先抬回去，看看會不會有旁人認識?！?p> 見他沒有要發(fā)怒的跡象，眾人紛紛松了一口氣。抬尸體的事情自然不用蕭冀曦親自動手，一陣忙亂之后，人總算是被抬起來往外走了，蕭冀曦在人群最后沒有動彈，油耗子當(dāng)然也沒有動。
“你倒是盡職盡責(zé)。”蕭冀曦斜了他一眼，語氣辨別不出喜怒來。
油耗子這會倒也沒有那么惶恐了，臉上露出一點苦笑。“您拉著我作見證，我不能辜負您苦心嘛?！?p> 蕭冀曦知道眼下還不能全然認定油耗子已經(jīng)從任東風(fēng)的陣營轉(zhuǎn)投到自己這邊來了，但眼下的情景對他已經(jīng)很有利了，油耗子至少是不會在匯報的時候添油加醋，自己在他看著的情況下什么都不做，也能讓任東風(fēng)無計可施。
當(dāng)然，蕭冀曦也在防備著旁的眼睛。任東風(fēng)發(fā)現(xiàn)油耗子不能再帶來些什么有用的消息以后，是一定會轉(zhuǎn)而找其他人盯著自己的。
“隊長，今晚的事兒我覺得不太對勁?！笔捈疥赝庾叩臅r候，忽然聽見油耗子在在身后開了腔。
“當(dāng)然是不對勁，上面偷偷摸摸謀劃了這么長時間，最后關(guān)頭卻還是出了事兒，其中一定有鬼。”蕭冀曦心說我本來就是那個鬼，但現(xiàn)在看來和自己沒什么關(guān)系，死的那個不像是蘭浩淼的手下，最后是誰得了手還尚未可知。
“不是這意思?！庇秃淖勇犉饋砗苁仟q豫了一下。“我是覺得今晚來這里的不止一撥人。”
蕭冀曦愣了一下，對油耗子不禁高看一眼。他是知道內(nèi)情的人，尚不能確定今晚都來了些什么妖魔鬼怪，油耗子只看著這一具尸體，居然就敢做此猜測。
“就這么一具尸體，你也能看出來？本事不小啊?！?p> 蕭冀曦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當(dāng)自己用這種語氣說話的時候，總能成功的逼出油耗子的冷汗來。他倒不是熱衷于嚇唬人，只聽了他剛才的一番話發(fā)現(xiàn)這人的觀察力細致入微，深感不能讓他輕易地摸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
油耗子也果然成功的被他嚇住了，半晌才敢答話。
“說起來也沒什么，就是我剛剛看了一眼那彈殼......不是憲兵隊和梅機關(guān)常用的那些槍?！?p> 他指了指人被抬走之后露出來的空地，墻里有什么東西，在微弱的月光下顯示出更為黯淡的反光。
蕭冀曦彎腰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是一枚緊緊嵌在墻里的彈殼。很顯然，這人是從遠處被人一槍打穿了頭顱，這樣的位置和穿透力，也只能是一把狙擊槍才能有的了。
他對槍械不能說是十分熟悉，但還是能辨認出這東西和九七式狙擊槍的子彈不一樣，況且日本人也實在沒有什么必要搞狙擊，今晚他們是主場作戰(zhàn)。
“兩撥人之間起了內(nèi)訌？倒是他們擅長的事情?！笔捈疥剜托σ宦暎@話倒是說的真情實感。他已經(jīng)對現(xiàn)下這種不得不雙線作戰(zhàn)的情況感到厭倦了，天下哪有這樣的事情，分明都是在和日本人打仗，卻要分出些注意力來和一群同樣在找日本人麻煩的家伙唱對臺。
“誰說不是呢?！庇秃淖与S聲附和，蕭冀曦走過去從兜里摸出一把小刀，把彈殼從墻里撬了下來。
“走吧，回去看看這顆子彈能不能給我們帶來一點收獲，要不然今晚我猜就是白跑一趟了。”
其實蕭冀曦對是誰動的手這件事情已經(jīng)心里有數(shù)了，狙擊槍現(xiàn)在在國民政府這邊都是稀罕貨。不過這也證明今晚蘭浩淼這幫人是處于劣勢的，要不然不會連狙擊槍都抬出來。
“你很懂槍械嗎？”蕭冀曦走到巷口的時候，忽然問道。
油耗子又陷入了一陣沉默，這回的沉默有些反常，蕭冀曦狐疑的回過頭來，看見油耗子臉上失去了一貫的笑，顯得有些沉重。
“我也不知道這話是該說還是不該說，連檔案都沒記下來的事兒，我自己也得忘了?！庇秃淖影l(fā)出了一聲沉重的嘆息。
“那時候，打的太慘了......我心想我一個作戰(zhàn)參謀總不能也帶著手榴彈跑戰(zhàn)場上去，我不能死，我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