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耗子臉上的表情不怎么美妙。蕭冀曦忽然覺得眼前這一幕非常的熟悉,想了想忽然明白過來。上回他和油耗子說話被任東風(fēng)抓現(xiàn)行的時候,自己跟油耗子的表情也是這樣的。
蕭冀曦忍不住笑了起來,但油耗子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所以看上去就更緊張了。
“下次別跟他一樣毛毛糙糙的,有些話在外面不能說?!笔捈疥匾矝]訓(xùn)油耗子,他得承認(rèn)自己聽見王闖這么說的時候心里還是有點感動的,雖然王闖可能更多的是在對他自己的前途感到憂心,不過就沖著他還打算跟蕭冀曦混這一點,蕭冀曦就覺得自己不能把人給虧待了——至少是現(xiàn)下,要是往后到了清算的時候,他頂多只能說上幾句好話。
“我也沒想到他在外頭就敢說這個?!庇秃淖右桓庇锌嚯y言的表情,反正四下里沒什么人,他的膽子也跟著大了不少,沖著蕭冀曦做了個鬼臉?!澳膊皇遣恢浪莻€脾氣?!?p> “你猜的不錯,我猜事情很快就會像你說的那樣發(fā)展了,但不要再和外人說這事兒,眼下正是最亂的時候,誰知道叫別人聽去了都會發(fā)生些什么?!?p> 蕭冀曦的話倒是沒有多少警告的意思,他知道油耗子懂的不比自己少,不過是場面上的話一定要說,順便還能示以關(guān)心。
事實證明,他們的這番話最后沒叫人給聽去,因為倘若真的有人聽見了,接下來的事情絕不會發(fā)展的那么順利。周佛海果然沒有坐視自己的翻譯被打為軍統(tǒng)特工,很快三個人就被保釋了出去,出去的時候蕭冀曦沒有去看,只聽說二隊下手相當(dāng)?shù)暮荩菐讉€人估計活是活不成了。
據(jù)蘭浩淼所說,周佛海的確用這三個人給家里賣了個人情,不過那邊接受這個人情究竟是因為他保釋了這三個人還是因為他們需要周佛海就不一定了,這一筆交易兩邊是沒有虧的,相比之下彭盛木等人是死是活反而沒有那么重要了。
雖說形勢看上去是要好轉(zhuǎn)了,但事實上,上海的情況看上去比之前的還要糟糕,就蕭冀曦看來唯一的好事就是上頭為了節(jié)省資源開始推行所謂的共膳制,說是叫兩三家的飯由一家來做,可以看出日本對外的戰(zhàn)斗相當(dāng)之耗費資源,至于要從每家每戶做飯的柴火中克扣些出來。
當(dāng)然,也可能是一種姿態(tài),以表明上海政府是純粹支持他們主子的。
蕭冀曦住的那片地方成了被重點管控的地區(qū),當(dāng)時蕭冀曦還不清楚這條政策會對自己造成什么樣的影響,直到他回家之后很驚恐的發(fā)現(xiàn)白青竹蹲在隔壁門外的灶下興致勃勃的燒火。
“你在干什么?”
“燒火啊。”白青竹答得理所當(dāng)然,讓蕭冀曦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么反駁她了。
“我知道你在燒火?!笔捈疥睾芷D難的答道?!爸皇恰銥槭裁匆谶@里燒火?我在家里安了廚房,你是知道的?!?p> 他說話的時候有點沒底氣,因為白青竹不僅知道還用過。
果然白青竹看他的眼神有點像是在關(guān)懷殘障人士,智力殘障那種。
“不是政府說的共膳?我倒是也不想,人家看見我都恨不得跳出八里地去,你這職業(yè)是太吃力不討好了?!?p> 蕭冀曦擦了擦自己臉上并不存在的冷汗,他就應(yīng)該想到的,這一片住了不少政府大大小小的雇員,只不過他這個職業(yè)尤其的不討好,所以左鄰右舍都不愿意搭理他。但現(xiàn)在這么一條仿佛是要增進睦鄰友好的命令下來之后,這些人為了保住自己的飯碗也得做出個聽命的姿態(tài)來,是以他們就不得不接受了白青竹加入做飯的行列——
但蕭冀曦覺得這會把事情弄得更糟,很快人們就會覺得這兩口子一個殺人一個放火,都不是什么好鳥了。
所以他彎腰接過了白青竹手里的東西,很欣慰的發(fā)現(xiàn)自己來的還算及時,至少柴火還沒來的及點著。
“你有點病人的自覺?!笔捈疥貒@了口氣?!耙滥銇磉@兒之后我一直說的是你受了驚嚇需要靜養(yǎng)——”
白青竹恨恨的截斷了他的話?!熬捅环呕馃藗€書店,我都靜養(yǎng)了快一個月了,還養(yǎng)?我是養(yǎng)胎呢嗎?”
蕭冀曦不敢再說話了,再說下去他覺得自己很快就要有個孩子。
不過很快就有人把他解救了出來,當(dāng)然,不是特意要救他的。
“你那邊好了沒有?我這里米等著下鍋啦!”隔壁門里轉(zhuǎn)出來一個女人,很不巧的是蕭冀曦上次和她見面的場景不大美妙,就是他去人家家里搜竊聽器的那一回。他后來打聽到隔壁家的那一位其實是在偽政府供職,只不過人微言輕還是個徹頭徹尾的文職,很害怕七十六號里這些成天打打殺殺的莽夫,尤其蕭冀曦還是莽夫們的一個小頭頭。
而這個女人則是一個家庭主婦,上海巷弄里很常見的那種,當(dāng)然更怕蕭冀曦,所以出來一見蕭冀曦面無表情的舉著一根木柴,立馬就沒了動靜,似乎很害怕蕭冀曦把手里的木棍敲到她腦袋上去。
蕭冀曦又發(fā)出一聲嘆息,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一定會老的很快。但他還是很快就調(diào)整好了表情,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來,這不大容易,這么長時間以來他已經(jīng)很不習(xí)慣對外人笑了,但不笑又不行,鈴木薰憂心忡忡的說過,自從他被塞進七十六號以后,面無表情的時候就越來越像是帶著些殺氣。
“我們家一貫是我來做飯的,她給您添麻煩了吧?”
隔壁家的女人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蕭冀曦除了拿屠刀之外還得負(fù)責(zé)拿菜刀。為了向她證明這一點,蕭冀曦從她手里接過了那一碗米,很熟練的拿去淘洗了。
女人看著蕭冀曦的背影半晌沒回過神來,好一會才艱難的說道:“白小姐,看不出你家這位這么賢惠。”
白青竹其實很有自知之明,不過她不好意思告訴別人蕭冀曦的賢惠是怎么被逼出來的,打個最簡單的比方,如果叫她來煮飯,今晚大家可能就得吃爆米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