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冀曦所料果然不錯，這位前處長對自己手底下人的手段倒是十分了解，可畢竟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做官做出來的——這么算起來，蕭冀曦做他屬下的時間反倒比大多數(shù)人都要長些了，因為原先在軍中這位也算是長官——這就注定了他不怎么了解那些個地頭蛇的手段，想防范他們是無從防起。
雖說國軍的高層不少都帶著些幫派背景的，但他們大多數(shù)都不能算是正經(jīng)的幫派中人，都是在功成名就的路上，想著為自己多準備一手才與幫派扯上的關(guān)系，及至真的熬出了頭，就得反過來想要和這些人撇清關(guān)系了，這位處長也不例外。
所以隔天晚上，蘭浩淼就打了電話來。
“人倒是很會躲，就在先前法租界的一個小旅館里，他那樣的人物素日是連正眼都不會看那地方一眼的，你們的人估計覺得他倒人不倒架，加之其人假身份倒是完備，還真就沒能發(fā)現(xiàn)?！碧m浩淼的語氣懶洋洋的。他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敢在電話里這么坦蕩的和蕭冀曦說話了，現(xiàn)下是不擔心人會聽了去，人走茶涼，電訊處的人就算真想辦法監(jiān)聽了線路，也不會費心思去告發(fā)。
蕭冀曦聽過地址，心知到了這一步這位老上司身邊必然也沒什么人，故而沒有大張旗鼓的去叫人，人多口雜的反倒容易走露了風(fēng)聲，便只叫了油耗子和王闖兩個人。這兩個現(xiàn)下都能算是他的心腹，雖然論能力都勉強了點，好歹不擔心旁的。
到的時候就看旅館后門還守著一個人，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蕭冀曦竟覺得這人還有點眼熟，只是一時半會的想不起來是什么人了。
“蕭大哥，咱們是好久沒見了?！蹦侨税炎炖锏鹬臒燁^拿下來，還伸出手來跟他握了個手。
蕭冀曦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把人給忘了，只能在茫然之中露出一個笑來。
“咱們從前只見過一兩面，您不認得我也正常?！币娛捈疥剡@幅表情，男子就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也沒顯出失望來，反而還替蕭冀曦解了圍，跟著壓低了聲音道：“人就在樓上，前后都有咱們的人，他是走不了的?！?p> “勞你費心了?！笔捈疥馗屑さ?，這時候王闖已經(jīng)一馬當先的上了樓，總算還記得放輕了腳步。
帶著王闖就有這么一條好處，只要不擔心壞事，凡什么境況下都不用擔心派誰打頭陣了。王闖最令人稱奇的一點就是怕死歸怕死，讓他往后稍稍卻是萬萬不能。
蕭冀曦見狀也不再多說，跟著就上了樓。蘭浩淼打聽得細致，房間號也一并給出來了，且不是他登記的那一間，而是他實際上住的那一間。所以這事兒做起來其實也沒什么難度，因為窗下也有人守著，甚至不擔心人跳窗。
不過等人抓到手的時候，蕭冀曦才覺著那么精密的布置其實都沒什么必要。
“處長，不，您是離職了，還是喊陸先生?！笔捈疥匦α诵??！斑@年紀大了，的確行動有些不便，不過您也不用懊喪，這窗底下必然也有布置，跳下去了也沒什么用處?！?p> 陸啟之被下了槍，知道自己是跑不了了，他隨身并沒帶著毒藥，況且眼下服毒也沒什么用，來人正是為了滅口來的，服毒只能是省了一顆子彈。他上下打量了蕭冀曦兩眼，末了一聲冷笑。
“我沒想到會是你來，早知道就該更小心些?！?p> 蕭冀曦這才驚覺事情如此輕松，其實還是有著另一層原因的。
陸啟之是覺著任東風(fēng)不會派他來，而他也沒什么理由要去提醒任東風(fēng)，卻沒想到最后得了這個任務(wù)的卻恰恰是他。
“先前我也沒想到會是我來，許是任處哪兒做得不大好，惹著了日本人。”左右陸啟之今夜是活不了了，跟個死人講幾句倒沒什么，蕭冀曦雖然還是繃著精神，卻也答了他的話。
油耗子只當是沒聽見，王闖頗為驚異的看了蕭冀曦一眼，但很快也低下了頭。
“別拿我當不識數(shù)的，日本人里頭也分派系，不過是你主子現(xiàn)下得意了些，你逞什么威風(fēng)?！标憜⒅娞优懿怀桑簿筒辉賿暝?。他坐回去給自己倒了碗茶，聞言從茶杯上頭斜睨了蕭冀曦一眼。
“正是這個理兒，陸先生是明白人，好在我也不用擔心您會去提點任處了?！?p> 陸啟之則是冷哼一聲。“你也別得意——”
“那些個今日明日的話，就不用再說了?！笔捈疥卮驍嗔怂脑?。“現(xiàn)下人人都是有今兒沒明兒的日子，今日能活得好就已經(jīng)夠了，沒那份心思操心明天怎么樣，日本人都不一定知道自己明天怎么樣呢?！?p> 陸啟之被他噎了這么一下，半晌才接上詞兒。
“你倒是敢說。”
“因為今晚的話沒人能傳出去，故而敢說?！笔捈疥夭⒉煌殛憜⒅?，說話也就分外的不客氣?！案鷦e人比起來，您已經(jīng)是十分幸運了，遠的不說，起碼比去年餓死那些人要幸運千百倍?！?p> “你這話說的，倒像是個共黨?！标憜⒅惶裘济?p> “這罪名我可擔不起，況我也過不慣那窮日子?！笔捈疥氐故窍氪鹨痪淠悴洛e了，不過礙著身邊還有人，不敢那么肆意。話說到這份兒上也就沒什么可說的了，旁的再問，陸啟之也未必會說，他轉(zhuǎn)身揮了揮手道：“動靜弄小點，半夜里別嚇著旁人?！?p> 王闖舉著槍就要上，還是油耗子給他攔住了，把帶著消音器的手槍遞給他。
于是這么一個在當下上海還算得上號的人物，到最后也就落下了一聲悶響。
這時候蕭冀曦聽見樓下忽然吵嚷起來，不由得皺了皺眉。他也不敢貿(mào)然朝窗外探頭，只推了窗細聽，以免前腳剛解決了旁人，后腳自己也被一顆飛來的子彈解決了。
這么一聽，蕭冀曦就不免笑了起來。
“趙隊長，您放開那兄弟吧，他們是我?guī)熜纸杞o我用的，事情已經(jīng)辦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