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蕭冀曦的笑容在臉上凝固了。
他沉默了片刻,很艱難地問道:“要不咱們換個地方談?”
“我現(xiàn)在不想出門?!扁從巨沟恼Z氣很誠懇,不過蕭冀曦怎么聽怎么覺得他是在整自己。
鈴木薰見蕭冀曦表情有些凝滯,居然還很老實地解釋道:“倒也不是非要在家里頭,只是現(xiàn)在的確沒有出門的心情,說實話,甚至于是有點惜命?!?p> 蕭冀曦詫異道:“我在醫(yī)院里呆了這么久,都不知道外頭的情況,現(xiàn)在又是誰不安分起來了?”
“都有,中統(tǒng)的最活躍。前段日子想殺你那個,也是中統(tǒng)的。這些人雖然水平有限,多了也是麻煩?!?p> 蕭冀曦聽鈴木薰這么點評中統(tǒng),倒是深以為然。然而聽他提起流霜來,還是不免心中一痛,本想出口的話最后也沒能說出來。
既然鈴木薰已經(jīng)說得這么誠懇了,最后蕭冀曦還是硬著頭鋪赴了約,總感覺這是一場鴻門宴,性質不是,入口的東西則很像。
他本以為虞瑰一定會問問他為什么要放火燒房子的。
畢竟輪起來,虞瑰和蘭浩淼之間的關系也很親近,當時一直是蘭浩淼照拂著她,后來她也是被蘭浩淼領進這條路來的,論起這一條來,其實他們兩個的境遇有些像,蕭冀曦自己剛在七十六號里扎根的時候,也是蘭浩淼手把手給他帶起來的。
但是虞瑰一直沉默著,端出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來,蕭冀曦簡直要懷疑這是一種無聲的報復。
為了不繼續(xù)損害這段革命友情,蕭冀曦的確對著這些飯菜盡了最大的努力,不過這努力依舊是肉眼可見的失敗了。
最后蕭冀曦認命地把筷子撂下,說:“你有什么想問的,就問吧?!?p> “也沒什么想問的,只是想知道,真就什么都沒留下來嗎?”虞瑰垂著眼,低聲道。
“我只管放了一把火,現(xiàn)在也有些后悔。不過放火的時候沒有看,如果事后去看的時候沒剩下什么,那就是沒剩吧?!笔捈疥睾軣o奈地笑了笑。
“其實也好,都跟著蘭先生去了。”虞瑰捏著手里的茶杯,發(fā)出一聲嘆息。
“我要是安慰自己,肯定也選這么一句?!笔捈疥乜床璞镲h著的白菊花瓣,仿佛一瞬間對它產(chǎn)生了極為濃厚的興趣。其實大冬天喝這種茶顯著有些不合時宜,可是在眼下的情景里,又的確是很合適?!澳阋悄艹鲩T,可以和青竹說說話,她對這事也不大贊成,只是做都做了,我也沒什么辦法?!?p> 他這話說得有些無賴,把虞瑰逗笑了一瞬。
蕭冀曦表情無辜,他是在認真的給虞瑰創(chuàng)造跟白青竹見面的機會,沒想到能在一定程度上制造出喜劇效果來。
虞瑰的笑容只露出一瞬來。
她抬頭看鈴木薰,眼里帶著征詢的意味。
“外頭還是太危險了,你沒什么自保的能力,我放心不下。”鈴木薰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但是看著虞瑰的神情,還是退了一步?!叭绻嬉サ脑挘視扇烁阋黄鹑?,總歸青竹不會介意看見他們的?!?p> 從他的表情能看出來,這大概就是他的底線了。
蕭冀曦對自己犧牲味覺換來的這個結果表示滿意。
此后虞瑰果然成功地域白青竹見了幾面,她們究竟說了什么,蕭冀曦不得而知,因為隨著汪精衛(wèi)在日本去世,這政治保衛(wèi)局眼看著也是保不住了,再次被降級,成了保衛(wèi)局上海分局,改為下轄一市,然而也沒什么實際上的管制權,凡是有些門路的,都在趁著降級裁撤嘗試另謀他路。
蕭冀曦也在此刻感到了茫然。
有史以來的第一次,他找不到一個人可以商量對策,在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無比孤獨。
只是無論如何,他都必得有所決斷,是去是留,如果離開這里,他又能打入什么部門,都需要他自己來決定,蘭浩淼只給他留下了幾個任務,但是對于他該如何做,并沒有任何的指示,大概是因為蘭浩淼深知此刻的上海情勢復雜,一個已死的人,對身后事做出判斷是不明智的,任何判斷上的偏差都會出現(xiàn)問題。
得知萬里浪不會隨著降為分局局長之后,蕭冀曦做了一個很大膽的決定。
“我要來扛上海分局這面旗?!彼麑︹從巨固寡韵喔妗!斑@也是我唯一能幫你做的事情了?!?p> 鈴木薰對他這個決定似乎并不意外。
“你想好了?”
“你比以往更需要幫助?!笔捈疥貓远ǖ??!昂\姷那閼B(tài)如何,你只會比我更加清楚。陸軍可能還懷揣了一些希望跟幻想,我很擔心你獨木難支。”
“獨木難支?!扁從巨怪貜土艘槐?,似乎大為震動?!盎蛟S,的確是這樣的。只是,這樣的話,你也要面對相當大的壓力?!?p> “自家兄弟,不說這個?!笔捈疥負]了揮手?!澳氵@么多年幫了我多少,我跟著你,當然也能光享福不辦事?!?p> 鈴木薰笑了?!澳闳绻苤鞍l(fā)生的那些叫享福的話,以后的日子可能也不會差到哪去?!?p> 蕭冀曦所料不錯,即便是海軍在太平洋戰(zhàn)場上節(jié)節(jié)敗退潰不成軍,鈴木薰在軍中也還是能說上幾句話的,至少當他很認真地請求什么的時候,看在他那個做了決議長的祖父的面子上,也不會有人真要攔著他。也不知道他跟柴山兼四郎說了些什么,總歸萬里浪還是做政治保衛(wèi)局的局長,但七十六號這班人馬,留在了被降級為上海分局的原址里頭,蕭冀曦則被指派為局長。
“沒想到你還有混到局長這一天。”油耗子相當?shù)母锌?p> “一個分局而已,而且大概也坐不長久。”蕭冀曦言語間似乎是覺著很遺憾,但是他語氣里可沒有半點的憾然,反而是透出一股子喜悅的意味。
“是啊,也許要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正式斗一斗了?!庇秃淖記_他眨了眨眼,還是慣常那副賊眉鼠眼的模樣?!半m然我不大想跟你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