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只得退下,保證不會外泄,并打算輪換后去吃份鹵肉送酒。
大殿里四處都是搖晃的燭火,亮堂堂不輸給白天。
康安坐在床上發(fā)著呆,紅紗帳的碎片還搭在枕頭上,賬頂上漏出一大塊窟窿,窟窿暴露出來的一根梁柱上還留存著無聲長羽扎的眼兒,再順著暗箭的軌跡尋回去,是兩扇屏風(fēng)間,醒目的破窗。
熹明殿內(nèi)只他一人,愣了好長一段時間,康安重新倒在床上,枕著金紅紋的紗帳,腰間一扭,翻了個身趴著,把臉埋在紅紗里。
又是長長的一段時間,一段異常清醒的時間,風(fēng)從漏窗口送進來,夜里的桂花散發(fā)著冷意,卻吹紅了他的耳尖和指尖。
天人交戰(zhàn)數(shù)個回合,康安抬起頭,下巴支著枕頭,就這趴著的姿勢,又一次打開了那卷被揉皺的紙。
手發(fā)著顫,全然不似剛才那副模樣,那上面的字一眼就看得完,他卻像看長卷一樣,看了好久好久,舌頭一卷一彈,唇齒張合,輕輕地念了出來:“抱、歉?!?p> 背面還有一行字,當(dāng)然也不過,康安繼續(xù)念出來,念得很認(rèn)真:“我、錯、了?!?p> “哈哈?!睙o聲地笑了兩聲,連他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他上揚著嘴角,笑得有多甜,向后翹起來的眼尾,擋不住眸子閃亮的光芒。
康安就這么攥著那張筆觸如疾風(fēng)下勁草一般的墨寶,安穩(wěn)地閉上了眼,一夜無夢,是不敢奢求過的踏實。
但這樣愉悅的心情也只停留了夜晚,白日起床的康安依舊臭著臉,所有人都知道了昨夜遇刺的事,只不過王爺不允許泄露,把這件事捂著,不允許外人知道。
宮里雖然也來了人,報上去的卻是“新來京城的盜賊,偷錯了地方,依舊解決了?!币姷搅饲榫w不佳的康安本人,出了臉臭以外,沒有被傷到毫厘,便回宮交差去了。
“走了?”等老管家再次回到書房,閱覽閑書的康安頭也不抬問他。
老管家答是,已經(jīng)送出去了。
康安又問:“解......王妃呢?”
尊卑有別,主子的名字還是少聽一些的好。
老管家也知曉:“王妃已經(jīng)洗漱好了,正往聞蟬殿的路上去了?!?p> .
昨夜一箭搞了個大動靜,鬧得始作俑者一夜未眠,聽見雞鳴才昏睡過去。
今日是王妃回門之日,還南在解薔還沒起床就開始嘮叨,再三叮囑:“今日不可去別處,回門禮不能出錯,東西都已經(jīng)收拾好了,王爺在書房候著了?!?p> 解薔左耳入右耳出的聽,心里在想著康安看了沒有,康安會原諒她不?要是不原諒怎么辦?
不原諒拉倒,反正她道過歉了。
王府的早膳一般在聞蟬殿里用,解薔坐在王妃的位置上,僵硬著身子,直到康安姍姍來遲,出現(xiàn)在她的視野中時,眼珠子才骨碌碌地轉(zhuǎn)起來。
兩人的座位緊挨著,康安就這么神色如常的坐了下來。
他坐了下來。
解薔也不說話,就這么目光亂放,略顯局促。
康安一個動作,底下的人陸陸續(xù)續(xù)上了早點。
解薔一動不動,不知該如何動,眼里盯著桌上的早點,耳里聽著康安在說:“王妃初來乍到,你去伺候著?!?p> 應(yīng)的人是老管家,等解薔回過神來,管家已經(jīng)把一碗浮著薄薄一層奶皮的熱羊奶擺在了她的面前,恭敬地請:“王妃快些用膳吧,有咱這些下人伺候著,您想吃哪個盡管說便是?!?p> 解薔緊張地望著笑盈盈的老管家,還是沒說話,也不動嘴。
“你再不吃,遲了可別賴本王。”康安在一旁喝上了,幽幽點了一句。
解薔還是呆滯的狀態(tài),她一緊張就會這樣,一動不動。俗話說,敵不動,我不動,解薔的兵法基礎(chǔ)學(xué)的還不賴,到處都能活學(xué)活用。
溫?zé)岬耐肟谟|碰到了緊閉的柔軟嘴唇,解薔驚慌一下,順著碗口,看到一只穿戴華麗繁復(fù)的寶藍(lán)底色大袖,接著是鎏金肩飾,目光止于那依舊病態(tài)瘦削的下巴、喉結(jié),因著肩膀的拉扯,兩條肌肉比平時坐著要明顯,長長的接連到鎖骨。
碗口又往她嘴上湊了湊,一個很不耐煩的聲音說:“等著喂啊?快接一下,本王手酸了?!?p> 仔細(xì)避開康安那只好看的手,碗到了解薔的手里,她微微背對著康安,將羊奶一口飲盡。
“篤”
空碗落在桌上,解薔難得的動了,她說道:“手酸是你鍛煉不夠?!?p> 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解薔是怎么長成這樣的,什么臺階她都拆,連自己的臺都拆。
要不是那張道歉的紙條,早嗆了,康安沒好氣地扭頭看解薔,希望她能學(xué)會知恩圖報。卻沒想,印象中的那張臉上,上唇一圈蘸著乳白色的奶沫子。
“一點兒王妃的儀態(tài)都沒有?!弊焐险f著嫌棄,手卻抄起袖子往她嘴上狂抹兩下。
解薔猝不及防后仰,瞇著一只眼看見被拉扯至半空的手臂,翠色的袖口顏色像極了嘴邊那塊布,推開康安大吼:“這是我的袖子——!”
康安吼回去:“你還拿我的袖子卸妝抹臉了,拿你袖子擦你的嘴怎么啦??!”
嚎!氣死解薔算了!
站在一旁服侍的下人沒忍住笑了一圈,被團團圍住的解薔耳朵接受了四面八方的偷笑,覺得很不好意思,主動息鼓休戰(zhàn),拿了筷子悶頭猛吃。
康安也不再步步緊逼,終于吃上了一頓安生飯。
坐上了前往解府的寬敞馬車,兩人依舊各自占領(lǐng)了長墊子的兩端,沒有半點交流。
康安不說話,心想著原諒解薔是一回事,關(guān)系不和是一回事,最基本的底線是不可以動搖的。
解薔沉默著,不知道康安早上用餐那事,算是原諒她了,還是逢場作戲,給宮里一個交代的。反正康安脾氣雖然不好,但在正常的情況下,不太端著王爺架子,想必不會為難了自己的爹娘。
只是......沒想到回門今日,想來清凈的解府里,人聲鼎沸,堪比夜市。
這熱鬧的,看傻了新婚的小夫妻倆。
何妨吟笑
今天解薔道歉了嗎?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