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熹明殿點亮了晨燈。
阿謹照例伺候康安穿衣：“王爺昨日睡得如何？”
“嗯。”康安帶著輕輕的鼻音，睡意還未散盡，纖細濃密的睫毛微微上翹，橙色的暖光點亮睫毛尖尖，又往眼底投下一片淺淺的影子。
噠噠的馬蹄聲離他越來越遠，但是康安還是能清晰地記得那個讓他震撼的夢境——
禁宮的大門變得很輕很輕，康安一只手就能把它推開。門柱下倒著幾具尸體，他們頭戴盔，身穿甲，手里握著兵器，地上一灘血跡。
第一重宮門大開，接憧而至，第二重、第三重......
視野開闊，茫茫天地間，只有他一個活人立在此地，目極之處，那高高在上的朝殿莊嚴巍峨的矗立著，殿門緊閉，窺探不到里間的情況。
九百九十九級長階變成尸山血瀑，全是穿著鐵甲的禁軍，全是北旗禁軍。
這或許就是解薔看過的世界了，朝殿里會有誰呢？
這段路康安走了很久很久，他從最開始的猶豫不前，到最后走在途中邁不開步子，他想著自己是不是被腳下的血漿黏住了靴子，低頭一看，腳下的地磚又變成了冰雪，凍僵了他的腳，回望身后來時路，茫茫一片雪城，起伏的雪堆下不知是否埋葬著喪命的將士。
身前還是累累尸骨，長階沒有盡頭，那座朝殿依舊佇立在眼前，越來越假，假到康安一陣心悸，生出恐懼。
康安身體冰冷的醒過來，第一個念頭就是——最終也沒有走到大殿里，看一看里面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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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安出了門，他要去的地方的西門外的龍泉鐵騎駐軍地，里面出了巫槐，同時在等待他的還有閆亓。
守衛(wèi)的龍泉軍喊了一聲“王爺”，康安進了軍帳內(nèi)，里面的人正好鼓著腮幫子看過來。
一大早，誰也沒有吃飯，軍帳內(nèi)的一堆小篝火上，架著一鍋煮沸的羊肉湯，巫槐閆亓已經(jīng)坐開來，各自捧著一個碗在那埋頭吃著。
“去，給你家王爺添個碗?！遍Z亓一邊吃一邊指使巫槐。
巫槐又喝下一口湯，一路含著，到帳里弄了一副碗筷?？蛋彩炀毜亟舆^，先自己盛一碗湯才坐下，慢條斯理地喝著。
此時巫槐嘴里空空，開口道：“王爺，一切準(zhǔn)備就緒，叢玉統(tǒng)領(lǐng)那邊已經(jīng)布置好了，就看對面什么時候出手?！?p> 閆亓撂下碗筷，吃飽喝足抻了抻腿，滿足地嘆了口氣：“舒服——”
康安喝下一口煮爛的羊肉，看著閆亓：“這樣就行了么？”
“目前是這樣，只要氿罕還沒有下一步動作，我們就一如既往，按兵不動。”閆亓說完皺眉，心情有些不悅，“我估計，陛下很有可能會同意這一和親。”
康安閉眼躲閃，低頭不語。
“昨夜東宮那邊情況不太好，加之公主的事，太子殿下怕是一夜未睡?！遍Z亓不知道該說什么，又重重地嘆氣，“昨夜你們找到敬侯我就知道要瞞不住了，敬侯此人，有已故的侯府老祖宗壓著他，不敢在朝中掀風(fēng)起浪。他是不是和國公府聯(lián)盟我不敢斷定，但他絕對不會對將軍府示好。”
“你的意思是，他這幾年一直查的就是大將軍府？”康安瞇眼，危險的光溢出眼尾。
閆亓這點不敢保證：“他是哪一年開始查的我不知道，但是這五年里肯定出手了。”
康安看著篝火失神，三色火苗眼里跳動著：“昨晚敬侯的表現(xiàn)奇怪得很，他一邊竭力攔勸，阻止我與皇兄查下去，一邊抖出幾個與母后，與老四，與邱魏兩家有關(guān)的問題，就像給池中饑餓的游魚拋出的誘餌。”
他看向閆亓，一字一頓：“我承認，我上勾了?！?p> “王爺！術(shù)牛求見！”帳外，術(shù)牛的聲音在喊。
三人面面相覷，巫槐下令：“放他進來?！?p> 一頓收戈聲，術(shù)牛進了帳內(nèi)，望著康安，欲言又止。
“沒事，就在這里說?！笨蛋彩卓稀?p> 術(shù)牛還是有些猶豫，說話略帶吞吐：“王爺，王妃......王妃病了?！?p> “解薔病了？”閆亓一臉質(zhì)疑。
巫槐是場上唯一沒有真正接觸過解薔的人，捧著碗坐在一邊看著，誰說話他看誰。
術(shù)牛點頭，十分肯定：“然后......府里來了一個漁翁，說是王妃的娘家人，阿謹阿言說沒見過這個娘家人，讓他等通報。那人不等，提著一根魚竿掛著一個魚簍就翻墻進去了，有些身手，馬揚和呼圖現(xiàn)在還沒抓著?！?p> 越說康安臉色越黑，術(shù)牛一口氣說完就閉嘴不動。
閆亓看向康安，臉色比他好多了，甚至帶著一些戲謔：“解薔病了，趕巧有個功夫不錯的娘家人來了，王爺不該回去給人家娘家人一個交代？”
“這種不知禮數(shù)的娘家人不要也罷?！笨蛋渤林?，到底還是起身了，“趙御醫(yī)請來沒有？”
術(shù)牛立馬說：“管家去請了?！?p> “回府?！笨蛋灿謱ξ谆焙烷Z亓抱歉，“有要緊事再通知我。”
“去吧去吧?！遍Z亓興奮地揮手，巫槐討要八卦的小手蠢蠢欲動，就等康安走了與閆亓問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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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怎么病了？”康安皺著眉頭，心情很糟糕。
馬車外頭，術(shù)牛坐在車夫旁：“她的丫鬟說是頭疼?！?p> 康安又問：“那個漁翁怎么回事？”
術(shù)牛也頭疼，他就沒見過這么難搞的人：“不知道，先是在王府大門外嚷嚷自己是王妃的娘家人，聽說王妃嫁到了王府，千里迢迢特地趕過來打秋風(fēng)的。一聽就有病，自然要攔下。趕巧管家出門，和車夫說去御醫(yī)館請趙御醫(yī)，王妃頭疼。又給他聽到了，二話沒說，大庭廣眾之下從旁邊的圍墻翻進去了?！?p> “解薔都招惹的什么人！”康安嘟囔著吐槽。
回了王府，康安直奔霄漢閣去，走到一半就聽到遠處桂子林里傳來呼聲。
幾陣秋風(fēng)掃過，那位在明王府鬧得天翻地覆的罪魁禍?zhǔn)字鲃犹搅丝蛋裁媲啊?p> 康安瞪眼后仰，看著這人年紀和閆亓差不多，身材卻沒有閆亓那么強壯，甚至有些干瘦，頭發(fā)絲黑的多白的少，比閆亓掉發(fā)白發(fā)的情況優(yōu)秀很多。
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的中年人，衣衫襤褸，入秋仍舊一雙草鞋，正如術(shù)牛所言，他跨上掛著一只細竹條編成的魚簍，里頭有輕微的響動，腰帶上纏著一小圈魚線，后腰別著他細長的魚竿，笑嘻嘻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