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密宗龍樹
又飄起雪花，時下時停。
雪不算太大，卻也將昨日姑師王庭外的戰(zhàn)場草草掩埋。
那凌亂插于四野的殘刀斷劍，爍爍輝映著雪光，令這牧原有著異樣的冷冽。
兩騎在荒原上向西并轡而行，蘇赫自懷中掏出一物，交與祖天雄手心。
正是赤焰自哈爾密王城尋回的圣僧舍利。
祖天雄雙手微顫著，打開裹縛的錦帕，頓時手中毫光大盛，流光溢彩。
兩人一時無話，心中均是哀傷難禁。
蘇赫身前的阿南，裹在一襲白裘之中，只是好奇的望著這晶瑩之物，很懂事的沒有開口相問。
“有師尊的舍利在，師兄應(yīng)該出入高昌無礙……”
祖天雄自是知道的，緩緩的將舍利包裹好，仔細(xì)放入懷里貼心之處，“師父在哈爾密王城坐化的消息，我會遍告高昌城中諸寺，借此在無相寺準(zhǔn)備為圣僧超度法事……師弟以為如何。”
蘇赫沉吟了片刻，“師兄安排吧，不過師尊一向不在意這些的……還是不要太過隆重，簡樸些更合師尊的心意……”
放了韁繩，任由嘶風(fēng)獸散漫前行，他側(cè)身對祖天雄低聲道，“高昌寺中僧兵內(nèi)應(yīng)一事，師兄切記小心權(quán)宜行事。蒲類回來，我自去高昌城中與你匯合?！?p> 祖天雄忽而面色古怪的應(yīng)道，“無相寺，龍樹上人那里調(diào)集僧兵，應(yīng)該絕無問題……只怕是上人又要舊事重提，要你去做雙修的法王……”他有些不懷好意的瞅了瞅蘇赫，“這雙修之事……倒是很棘手啊……”
“師兄！”蘇赫不由得瞪他一眼。
“莫不如師兄就先替你應(yīng)下？左右也是權(quán)宜之計……師弟為了大計就先忍上一忍，屆時左右不過睜眼閉眼事爾……”
“你……”蘇赫不禁一時語噎，“大和尚！你怎么不去與那龍樹上人雙修！”
“阿彌陀佛。為兄法號一戒，安敢破之?！?p> 玩笑一畢，祖天雄面上已露凝重之色，再無半分調(diào)侃之意，沉聲道，“龍樹上人密宗佛法精深，修為莫測。有他相助，高昌佛門莫有不從。為兄自會謹(jǐn)慎周旋，你且安心就是?！?p> “師兄此行切切珍重?！?p> “省得，勿念?！?p> 言罷二人撒手而別，祖天雄僧袍飄擺間便已打馬西去。
……
“龍樹上人……”阿南仰起小臉極為認(rèn)真的盯視著蘇赫，“什么是雙修……法王？”
蘇赫低頭看著自己身前的阿南，那只白瞳的眼眸沖著他眨啊眨的，他卻一時間也無從解釋，僅是輕輕的撫了撫她的頭頂，“這吉薩的發(fā)辮，我?guī)湍憔幍膶γ?？?p> “嗯。”阿南頓時開心起來，她咯咯笑著左右甩了甩清早起來蘇赫替她細(xì)細(xì)編纂的辮發(fā)，“好看么？”
“好看?！?p> 阿南的小臉紅撲撲的，雙眼細(xì)瞇的好似月牙一般，緊緊的靠進了蘇赫懷里。
……
送別了祖天雄，阿南就引著蘇赫來到王庭外的一處山崗，將金雕招了回來。
“沒事的，不用怕……”阿南拽過蘇赫手，“給金子，讓它啄一下，它就認(rèn)得你了?！?p> 怕到是不怕，蘇赫只是沒想到這被阿南喚作金子的這只金雕居然這么大塊頭。
原本不過是云霄間的一個小黑點，好似流星般就沖著他們墜了下來……直到樹頂?shù)母叨?，這金雕才猛然間揮展開了雙翅。
金子的兩翼一展之下，竟六丈有余！
只扇動幾下，便刮起一陣勁風(fēng)，周遭雪屑四下飛舞。
饒是蘇赫的嘶風(fēng)獸神駿異常，見如此猛禽也不由得鬃毛倒豎，退了幾步去。
阿南身子小，尚架不起鷹，金子低低得撲棱了幾下，這才鷹爪著地攏了雙翅。
……
蘇赫任由阿南那細(xì)嫩的小手牽著，來到金子身旁……
立在地上，幾乎與阿南個頭相仿的金雕用一邊的火環(huán)金睛警惕的瞪著蘇赫，眨了又眨。
聽不清阿南在一旁摸著金子的腦袋說了些什么……
吸溜！
蘇赫只一個沒留意，手臂上卻頓時傳來一陣鉆心的疼！
居然被這扁毛畜生狠狠啄了一口。
“快給它……”阿南催促道。
蘇赫忍著疼，遲疑的從囊袋里掏出個血淋淋的羊心遞了過去……這家伙倒不客氣，飛蹦過來一嘴就叼了去，爪子摁住就上下叼食了起來。
“它不應(yīng)該只吃活物么？”蘇赫左右瞧著金雕，心下稱奇的問道。
“我給的，金子才吃啊……你瞧，現(xiàn)在你給的它也吃的?！卑⒛项H有些小得意的說道。
看著阿南此時輝映在晨光之中那童真的笑臉，蘇赫的心里也覺得甚是妥帖。
是了，似乎也唯有和她的金雕相處的時候，阿南才會像她這么大的小姑娘一般開心快樂。
……
五六個羊心不過頃刻間便被它叼食干凈，金子圍著阿南蹦了兩圈，那精光四射的火環(huán)金眼警惕的端詳著蘇赫……
兩步蹦開，雙翅一展，只是呼扇了兩下便飛躍而起。
金子就在他們頭頂，盤旋著，越飛越高……
遠(yuǎn)遠(yuǎn)的傳來一聲嘹亮的鷹啼，它就在云端閃身不見。
……
回去的時候，端坐在蘇赫身前，阿南卻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聲不響的苦著臉。
“怎么了？”蘇赫覺察到阿南似乎有些不開心，輕聲問道。
“爺爺要是知道阿南讓生人喂了金子，會很生氣的……”阿南嘟著小嘴，很有些擔(dān)心的樣子。
“確實糟糕！那怎么辦！”蘇赫有心逗她。
低頭看著此時的阿南，穿著王庭里翻出來的一件白狐毛裘……銀色的長發(fā)，粉紅的臉蛋，如果不是那只白瞳看著有些滲人，真是可愛極了。
小小身子，在他懷里前后的晃悠著，這小妮子長大了不知能有多俊。
蘇赫愛憐的輕撫著她的辮發(fā)，阿南卻又吃吃的笑了。
“沒事的?！彼o自己輕聲解釋道，“蘇赫不是生人……”
他碰了自己的身子呢……
蘇赫不知道阿南此時動的什么心思，只覺得她的小手摩挲在他的手臂上，癢癢的……
雙腿一磕馬腹，嘶風(fēng)獸便邁開四蹄，輕快的向著山崗下跑了出去。
……
好說歹說可真是費了不少工夫，這才將阿南留在帳里。
自王庭金帳出來，跟在蘇赫身后，穆哈因拖慢一步，沖庫克擠了擠眼。
“方才瞧見沒……”穆哈因小聲對庫克道。
“瞧見啥？”
“嗨！”對庫克在這方面的遲鈍穆哈因頗為無奈，湊近了些，“得趕緊派人往家里傳信，王庭你熟悉，有這般年歲的小公主么？”
庫克這才反應(yīng)過來穆哈因在說些什么……
他大眼瞪著蘇赫的背影，悄聲道，“你意思……”
“這不明擺著！”穆哈因有些急了，拿嘴沖蘇赫努了努，“就好這口！”
“這……阿南不就是咱吉薩的祭祀圣女……一個還不夠？！”
看著庫克，就像是看著個傻子，穆哈因只氣得偏轉(zhuǎn)了臉，“阿南什么身份！那哪兒行……你沒瞅見昨晚塔拉緊在姑師的女人堆里轉(zhuǎn)悠，你還不知道他在動什么心思！”
庫克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唔……這是得抓緊辦！”
“辦啥？”蘇赫回頭問道。
庫克與穆哈因?qū)σ曇谎郏]了嘴，板正了面龐。
……
老將楊戩，此時身為黑旗軍監(jiān)軍，正在軍中宣明軍紀(jì)法度。
楊戩分別自黑曜兵和吉薩騎手中各挑出健勇三百名，共六百軍士統(tǒng)稱魚鱗衛(wèi)。
魚鱗衛(wèi)，披魚鱗鎖子甲，結(jié)大紅罩衣，由赤焰領(lǐng)軍為蘇赫近衛(wèi)。
近衛(wèi)軍歸楊戩督管調(diào)度，可隨時抽調(diào)魚鱗衛(wèi)用以維持日常及戰(zhàn)時的軍紀(jì)督法。
……
黑旗軍，已在軍寨外的臨時校場整軍完畢。
其實楊戩包括黑旗軍的幾位千人長都明白，黑旗軍此時的單兵戰(zhàn)力并沒有什么值得操演的，缺乏的正是軍紀(jì)。原本的黑風(fēng)盜尚好，新近并入的吉薩人卻太過散漫。
另一個層面的意思，大家心里也都清楚，必須在這個時候給這些家伙找點事兒做。
唯有操演，滿負(fù)荷的訓(xùn)練，讓他們身心俱疲才不會有其他旁的心思。
……
蘇赫剛到軍中不久，便有數(shù)騎踏得雪花飛濺，疾馳而至。
“報！”當(dāng)先一名顛不停翻身下馬，渾身上下結(jié)滿了冰霜雪屑如同一個雪人，快步到蘇赫近前朗聲奏報，“高昌人全部退去，昨天晚上已經(jīng)撤出姑師草原……”
蘇赫身邊眾將，聞聽之下皆是面帶遲疑之色。
高昌居然退的如此利索？
昨日一戰(zhàn)，并未傷及高昌根本，徒勞無獲之下，高昌人會甘心就此退兵？！
“我們乘夜摸近了，逮了一個舌頭……逼問之下已探得高昌退兵的緣由。高昌此次領(lǐng)軍大將卓烈在退軍之時于山頭瞭望，卻被一箭射中面門，當(dāng)即落馬生死未知……”言語間，這名顛不停難掩興奮之色，心境激蕩之際聲音也格外的大。
這一消息頃刻間便傳遍了全軍，頓時，全軍上下涌起一陣接一陣的鼓噪喧嘩。
老將楊戩雖為監(jiān)軍，此刻也無瑕管束軍紀(jì)，只是開懷大笑。
誠然，索倫那一箭去，三百步之距命中敵酋！
實乃聞所未聞，堪稱神跡！
“神箭索倫！”
“神箭索倫！”
……
軍中一時的熱鬧，逐漸的變成了齊聲的高呼。
狄人尚武，尤其看重豪杰英雄。
索倫這一箭，確實也當(dāng)?shù)闷鹕窦?p> 然而呼聲，卻逐漸的低了下去。
軍中所有人都在四下張望，索倫呢？
按習(xí)俗，他們要將索倫高低的拋起，直至接力拋到軍前，這一箭可為首功！
蘇赫笑了笑，沖楊戩示意，“老將軍，開始吧……”
楊戩聞言點點頭。
隨之顏面一板。
久在域外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他，這一正色，自有一身凌然之氣噴薄而出。
也不看蘇赫，楊戩老將催馬踏至軍前。
“軍卒索倫、軍吉！二人于昨夜在軍中私斗……最終引發(fā)軍中震蕩，陸續(xù)參與其間的私斗者達(dá)數(shù)百人之眾！”
軍中頓時靜了下來。
昨夜的那一場蠻斗，直打到半夜……起因為何，沒有人說得清楚。只知道軍中原本黑風(fēng)盜所屬拐子馬與新并入的吉薩人，兩邊打得營盤震動，甚為兇猛。最終是老將楊戩帶人來算是平息了此事……
卻少有人知道，還拘了人去？
楊戩于戰(zhàn)馬上，在陣前來回踏了兩趟。
一雙威嚴(yán)怒目，自軍前冷冷掃過。
“此事因索倫而起。聚眾刁斗，所謂懈軍！不馴禁令，所謂亂軍！按律當(dāng)斬。”
楊戩聲量不大，卻甚是低沉威嚴(yán)。
一個斬字出口，立即有百位魚鱗衛(wèi)自陣前兩側(cè)策馬而至。
魚鱗衛(wèi)身披赤紅戰(zhàn)袍，奔走間烈烈生風(fēng)。
一個個面甲覆面，不見眉目。
一字排開，魚鱗衛(wèi)巍然立身于那面波浪翻滾的黑風(fēng)大旗之下。
白的雪，紅的袍，黑的旗……
軍中鴉雀無聲，天地間驟然泛起一陣濃烈的肅殺之息。
“帶人！”楊戩昂身斷喝。
當(dāng)即自陣后推來繩捆索綁的索倫與軍吉二人。
軍中頓時響起一片嘩然。
所有人大眼瞪小眼的疑惑不解。
這是要干什么！
陣前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