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接續(xù)上篇
久久的佇立在蒲類湖畔，蘇赫心中什么也不去想。
也不愿再想。
然而……
好似那頭頂層層疊疊壓得極低的鉛云一般，他的心境是極為晦暗的。
湖山依舊。
他身后的蒲類王庭，卻已不在……
他立身所在的此處，正是那一夜阿爸穆松與他長談的所在。
那山一樣偉岸的男人此時已深埋地下，最終不過化為一把枯骨，一掬黃土。
蘇赫凝視著冰封的湖面，嶙峋的岸畔堆滿了積雪。
沉默著，一任冷風(fēng)拂面。
他身旁，站著巴蓋烏。
……
庫克遠(yuǎn)遠(yuǎn)的望著蘇赫兄弟二人，他不愿靠的太近。
他還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這位蒲類的二王子。
他只是在替蘇赫擔(dān)心。
巴蓋烏方才自廢帳中突然現(xiàn)身，雙眼赤紅的揮刀向著他沖將過來……庫克非常理解，換自己也會這么做。
這本就是根本無法化解的仇恨。
蘇赫又將如何做……
庫克望著遠(yuǎn)方湖畔，蘇赫那顯得格外挺拔的身形……他只知道，自己終于找到了那個人。
那個值得他獻(xiàn)上自己的金刀，他可以稱其為可汗的人。
不會錯。
庫克不再看去，他轉(zhuǎn)身幫襯著敢達(dá)和索倫為騎隊侍弄些吃食。
他清楚的感覺到這些殘存的蒲類族人投向他和他的吉薩人，那復(fù)雜的眼神里都包含著些什么。
庫克不在乎。
只要是為了他的汗，他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可以做。
……
“我始終有個疑惑……”巴蓋烏站在蘇赫身側(cè)，他沒有望向遠(yuǎn)山近湖，他只是看著自己腳下那一簇積雪中的枯草，他的聲音很穩(wěn)，他在竭力的控制著自己的情愫。
“所有發(fā)生的這些……咱們族里一定是有人在背地里做了不少事情。”巴蓋烏沒有抬頭，用腳撥弄著雪中的草梗。
“你懷疑是我。”蘇赫目視遠(yuǎn)方，淡然道。
“所有人里最不可能的就是你，然而此刻我不得不做出這樣的判斷。”巴蓋烏臉頰的牙筋，跳了跳。
蘇赫點(diǎn)點(diǎn)頭，“因?yàn)榧_人?！?p> “因?yàn)榧_人。跟隨在你身邊的那個吉薩人，就是庫克?！卑蜕w烏沒有絲毫的掩飾，“在姑師王庭，我?guī)缀蹙退涝谒牡断??！?p> “庫克，現(xiàn)在是我黑旗軍的千人長。另一位你應(yīng)該見過的穆哈因頭人，充任我軍中參領(lǐng)……所有吉薩騎勇，皆是我黑旗軍軍卒，其中三百名為我魚鱗親衛(wèi)。”
巴蓋烏怔了怔，卻好似什么也沒有聽到，他只是自顧自的繼續(xù)說道，“吉薩人唆使姑師侵入我蒲類，穆哈因與征西大將軍白方朔密謀前后夾擊……阿爸戰(zhàn)死，大哥戰(zhàn)死，王庭、大河、松塘、奎蘇、三塘……我蒲類諸部十?dāng)?shù)萬族人……活下來的沒有幾個……”
巴蓋烏言語間再也無法掩飾自己那滔天的怒意，他轉(zhuǎn)身一把揪住蘇赫的領(lǐng)口，“你卻在告訴我，你收服了吉薩人！”
沒有絲毫的掙脫之意，蘇赫貼近了望著巴蓋烏的雙眼，異常平靜的說道，“吉薩人是受了大夏的蠱惑，包括引兵火屠王城，這都是白方朔的謀劃，大夏王朝的手筆?！?p> 聽到蘇赫的言語，巴蓋烏又是一怔。
然而滿腔的怒火，卻叫他無法深思下去。
雙手猛然將蘇赫推了出去，巴蓋烏低吼道，“我管不了那么多……大夏太遠(yuǎn)，我夠不到。白方朔此刻在哪里，我不知道！但吉薩人就在我近前！”
“所以你準(zhǔn)備把吉薩人統(tǒng)統(tǒng)殺光？”蘇赫自顧有暇的整理著被巴蓋烏揪亂的衣襟，“然后呢，再屠掉背叛蒲類的姑師人……最好能將背信棄義、見死不救、蛇鼠兩端的高昌人也收拾個干凈？”
蘇赫斜瞅著巴蓋烏，笑了笑。
“莫說你巴蓋烏做不到，即便你真的做到了這一切……”蘇赫輕輕的搖了搖頭，“你有沒有想過除了發(fā)泄心頭的怒火，你得到了什么？北狄還剩下些什么？！”
蘇赫的目光遠(yuǎn)望著雪山，“如若這般行事，天山北麓直至阿爾泰山，這偌大的土地上就要被殺的人跡難尋……即便你在蒲類養(yǎng)精蓄銳十年，二十年！你擁有無數(shù)牛羊，數(shù)萬族人，擁有阿爸一樣的輝煌和榮光……再來一個白方朔怎么辦？”
沖巴蓋烏擺了擺手，阻止他想要分辨的話語，蘇赫繼續(xù)道，“你能抵擋的住，你比阿爸還要雄偉，了不起！兩個白方朔呢？三個？你知不知道大夏此刻五鎮(zhèn)兵馬之中，白方朔是實(shí)力最弱的……大夏發(fā)兵數(shù)十萬抵達(dá)北狄，你還可以抵擋么？！”
蘇赫的聲音不大。
卻好似一記記重錘砸在巴蓋烏身上。
他每說一句，巴蓋烏的神情就委頓一分。
他每問一句，巴蓋烏就退后一步。
“那你說我該怎么辦！”巴蓋烏覺得自己要瘋了，他嘶聲狂叫道。
“不怎么辦?！碧K赫的手搭上了巴蓋烏的肩頭，“我只知道，當(dāng)你向吉薩人，向姑師人，舉起鋼刀的那一刻……咱們就真是中了白方朔的后手之計?！?p> “他料定咱們會這么做，他也知道咱們肯定會這么做！”蘇赫使勁的晃了晃巴蓋烏的身子，“清醒些！白方朔要的根本不是蒲類族滅，他想要的是我北狄亂起！”
“他之所以會處心積慮的謀劃這一切，”蘇赫忽然森然沉聲道，“如果我所料不錯……大夏想必不穩(wěn)，即將大亂，他白方朔已經(jīng)預(yù)料到他很快就要無瑕北顧……”
“你的意思是……”巴蓋烏聽進(jìn)去了，他有些聽得呆了。
他仔細(xì)的打量著面前的蘇赫……
那清秀俊朗的面龐依舊，可他怎么好像已經(jīng)不認(rèn)識這個蘇赫。
這難道真的是那個成天掛著兩溜鼻涕，緊緊拽著自己袍角的小跟屁蟲么？
“所以……”看著巴蓋烏那逐漸恢復(fù)清明的雙眼，蘇赫轉(zhuǎn)身望向金帳方向的騎隊和殘余的族人們，“我們要北狄所有部族的支持，北狄要握緊一個拳頭……一旦大夏亂起，就是我們報仇的機(jī)會?！?p> 他重重的一拳擂在巴蓋烏的胸口，“我們就這樣砸進(jìn)中原，去砸碎大夏王朝！”
巴蓋烏雙眼瞪起老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大夏？”他不可置信的望著蘇赫。
巴蓋烏久久的沉默著。
他仰頭看著那天際間漫無邊際的鉛云……
巴蓋烏咬一咬牙，“那……勢必要聯(lián)合咱們北狄的所有部族！獲得所有王庭的支持！”
“聯(lián)合？”蘇赫微微一笑，“支持？！”
他踏前一步去，緩聲道，“如果這樣做，那頂多是諸部會盟。既然是會盟，就無法避各部揣著自己的心思。我甚至此刻就能斷言，尚未走出天山，這個聯(lián)盟就會土崩瓦解……大夏有的是辦法在其間制造矛盾，令這個脆弱的聯(lián)盟分崩離析?！?p> “你的意思是……”巴蓋烏好似在他的話語中意識到了什么。
“阿爸有件事，說的沒錯……”蘇赫指了指腳下，“就在這里，阿爸曾經(jīng)告訴過我。”
蘇赫轉(zhuǎn)身向金帳走去。
“北狄是時候擁有自己的汗王了。”
……
待巴蓋烏回過神來，蘇赫早已遠(yuǎn)去。
他若有所思得盯視著蘇赫的背影。
他忽然意識到，自始至終，蘇赫都沒有叫他一聲，二哥。
第一卷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