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姿喃喃不清的說了些什么,像是低吟著某種秘法敕令。
她的臉色變得煞白,一絲血跡,自林靜姿的嘴角溢出。掛在她的下頜上,那一道猩紅顯得是那么的突兀。
她渾然不覺,呢喃之語并沒有停。
短促的東夷口音,卻沒有人聽得懂。
雖然沒人聽的懂,好在所有人的看的到……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林靜姿不見了。
前一刻還坐在椅凳之上,下一瞬,便憑空消失了。
東夷九菊玄門的隱遁之術(shù)!
甚是奇魅瑰麗。
隨著她的身形乍然而逝,四道烏光突現(xiàn)!
四枚忍鏢,自屋內(nèi)極其詭異的四個方位,雷鳴電閃般的沖著郭俊儀四人激射而去……
無跡可循。
自然避無可避。
就在忍鏢出現(xiàn)的當時,李彩鳳的軟劍率先動了。
郭俊儀也終于梳理好了筆端的銀毫。
……
軟劍,似漫無目的般輕輕抖過。
自然是沒有目標。
林靜姿既然消逝不見,如何能成為目標。
所以,只這銀蛇曼舞般的一劍,李彩鳳便斬落了屋內(nèi)的七處燈燭。
屋內(nèi)頓時漆黑一片。
就在最后一處燈燭被斬滅之際,兩道銀色的毫光自郭俊儀指間倏然閃過。
……
李彩鳳出劍斬滅燈燭,毫不猶豫。
郭俊儀出手射出銀毫,極其果斷。
他們儼然已經(jīng)配合演練過許久,沒有絲毫滯懈,純熟無比,所以這是一個局。
一個高人點撥,精心設計的局。
此局,專為林靜姿而設。
一局便可破去九菊玄門的隱遁之法。
……
然而,既然看不到,卻又如何破?
銀毫細如發(fā)絲,卻如鋼針般銳利,在郭俊儀指間去勢如電。
一道射向屋頂東南角。
一道射向蘇赫。
屋頂?shù)臇|南角,原本什么也沒有。
燭火皆滅,屋內(nèi)漆黑,那里卻忽然泛起些許熒光,閃出一個手掌的模樣。
那道銀毫,正是直沖著這張手掌筆直的殺去。
……
黑暗之中。
四枚忍鏢,不知射向了何處。
只泛起一道令人牙酸心悸的古怪聲響,仔細分辨,似有什么東西凌厲的劈進了骨縫里。
緊接著,便響起一聲痛楚的嬌喝。
屋內(nèi)東南掛角處,那張泛著熒熒之光的五指巴掌,自東南角的屋頂轟然跌落。
屋內(nèi)隨即靜了下來。
……
用火折次第復燃燈燭的,是張得水。
他那矮胖的身子,自王長年身旁擦過,卻無暇去看他一眼。
他也似乎根本就未瞧見,王長年雙臂耷拉著癱坐在椅凳中,那一柄五鬼斷魂刀無力的斜刺在地上。
一枚忍鏢正插在王長年的額際中央。
他的雙眼猶不瞑目。
他似乎想不通,林靜姿不惜催動秘法壓制軟筋散之毒,既然其他三枚忍鏢都是幌子,為何自己中的這一鏢卻是她全力施為……
難道就是因為此間只有他幾次三番的要殺蘇赫?
他當然也無法去質(zhì)問這個小娘皮林右使到底和這個黑風蘇赫是什么關(guān)系……
因為他早就再無呼吸。
……
筆依舊握在手中,此時的郭俊儀卻再也不似那位落魄寒酸的中年書生。
他好像剛剛揮斥方遒,寫就一篇壯懷激烈的激昂文字。
目光微凜,他看著委頓在角落里,想要掙扎著起身的林靜姿,淡然的說道,“銀毫入體,循經(jīng)脈而動,游走于血脈之中,至心臟則必死,縱使神鬼搭救也是無用……所以林右使,屬下勸你此刻最好不要妄動?!?p> 林靜姿冷哼一聲,勉力抬頭看了看自己的肩側(cè),方才李彩鳳看似無意輕拍的地方,也正是郭俊儀的那一根銀毫射入之處……她的臉色白的嚇人,“居然破了我的遁法……郭府正果然好算計!”
“右使大人實在是謬贊了?!惫x輕嘆一聲,面目之間卻并無任何得色,“某又如何能算計得到右使大人。破這隱遁之法,設下這個局,卻是許左使之前在手書中特意提點的?!?p> “又是他!”林靜姿恨恨的言道,她嘴角的血跡便更濃了些。
卻不再看她,郭俊儀視線一轉(zhuǎn),望向蘇赫身前,又盯向了頹然俯身在桌面上的李彩鳳……
他眉峰緊皺,不可思議的搖頭奇道,“李主事,你居然替他擋下了我這一根銀毫?”
郭俊儀有些想不明白,不過是燈燭轉(zhuǎn)瞬明滅之間,這個局居然生出諸多變故。雖然依計重傷了林右使,然而這必殺之局的該死之人,卻并沒有死……反倒是他麾下的主事,一死一傷……
顯然是知道郭俊儀這銀毫的厲害,李彩鳳俯身在桌案上,一動不敢動,僅是抬眼媚笑道,“我不會讓他死的。”
手中的筆握了又握,郭俊儀的臉面上浮現(xiàn)出一絲厭惡之色,“他死不死由不得你,你以為在這之后,我便會將你體內(nèi)的銀毫取出?”
“能不能憑你我之間的情份?”李彩鳳笑得有幾分不自然,言語間似乎也不是很自信。
“你是什么身份!也配和我談情份二字?”郭俊儀冷笑道,“床笫之間,只關(guān)乎歡愉,我希望你不要搞錯了?!?p> 呸!
胸口中了銀毫,李彩鳳吐口水的氣力卻還是有的。
卻如何能吐在郭俊儀的臉面上……
微微側(cè)臉躲過,郭俊儀卻無半分惱怒之意,對于將死之人他本就不會浪費任何情緒,“雖然我很意外你會替他擋下這一根銀毫,但你們之間有些什么瓜葛我已然沒興趣知道……”
手中的那支銀筆在指尖轉(zhuǎn)動著,他沖張得水說道,“張主事,還不伺候著右使大人上路?或者你也有些什么旁的心思?”
“上路?”張得水愣了,他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郭頭……這是林右使!事先不是說綁了,押解回京師?”
郭俊儀冷冷一笑,“今日事畢,如果右使大人還能活著回到京師,你以為今后還有你我的命在?”
“唔——了解!”張得水深以為然的點點頭,扶了扶自己的肥油肚子,也不使自己的精鋼算盤,伸手摸起了王總鏢的那一把五鬼斷魂刀。
……
看著郭俊儀手中轉(zhuǎn)動的銀筆,李彩鳳不由得長吸了一口氣。
捋順了耳邊的一縷亂發(fā),軟劍在手,她便咬牙自桌案上直起身來。
一個趔趄,她身形一晃,幾欲栽倒。
蘇赫趕忙扶住她,自她身前只看一眼,不由得大驚失色……
好歹毒的手段。
好陰狠的銀毫!
不過是發(fā)絲般纖細的銀毫,竟然造成如此可恐的創(chuàng)傷……怨不得李彩鳳久久的趴在桌案上不敢起身……
她那件蜀錦百花襖的胸前,已然被血跡浸濕了一大片!
郭俊儀終于滿意的笑了。
“如何?這根銀毫不巧正中胸口,已經(jīng)逼近心脈……你這般模樣,難道還要擋我?”他又踏進一步,“此時取出銀毫,還能保你性命無憂,否則生死只在頃刻之間……”
“你他么的閉嘴!”蘇赫伸手指著郭俊儀罵道,又反手一指靠近了林靜姿的張得水,“還有你,死胖子,離她遠一點!”
“這才對么……”郭俊儀手中銀筆一滯,“這才是傳說中那位刀頭舔血,殺人不眨眼的巨盜黑風……”他頗為玩味的看著蘇赫,“你要再不開口,我差點以為你不過是個不堪用的小白臉……”
蘇赫剛要開口,林靜姿提醒他道,“注意你的情緒,不要著了他的道兒?!?p> “哈哈!”郭俊儀轉(zhuǎn)頭沖著林靜姿笑道,“著我的道兒?需要么?拜右使大人的手段所賜……如若咱們這位黑風沒有中羊角軟筋散,我還真得仔細思量一番。”
他復又看著對面的蘇赫,“聽聞你一身精深的番僧佛門功夫,造詣極高,好不了得!只可惜……”
長衫自膝下撩起,郭俊儀只一腳,便極為精準的將蘇赫自李彩鳳身邊踹得倒飛了出去……
“我真是越發(fā)的討厭你這種人……”蘇赫自墻角狼狽的起身,此刻面對郭俊儀,他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他抹了一把嘴角溢出的血跡,撣了撣自己身上的黑皮大氅,“你就是個極其陰暗,心機頗深的落魄書生,一點都沒錯。至多考中了秀才,舉人的門檻都沒邁過吧。”
郭俊儀笑著點點頭,“你還真說的沒錯。”
“嗯,”蘇赫忍住腹部的痛楚,來到李彩鳳身側(cè),試圖攙扶住她,“所以光宗耀祖無望,你別說,輿圖處北府還真是很適合你……不過,既然要找一份營生遮掩你間子的身份,做什么不好,行商的帳房,衙門里混一個酷吏,或者大戶人家的西席,可你令人作嘔的做了書塾的先生……還只為孩童啟蒙……你可真是辱沒了這份很高尚的職業(yè)……”
話未說完,郭俊儀臉面上的笑容已然是有些僵硬了。
于是,蘇赫再次被一腳踹飛到墻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