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兵器架,在武庫的西北角,層層疊疊也不知堆積著什么東西,快到屋頂那么高。
武庫內黑乎乎的,也看不大清楚。
腳下一個什么物件,蘇赫踢了踢,順手拿起來看……挺沉,觸手之際冰冷的扎手,似個鐵件。
蘇赫腳步未停,將手里的物件遞到蕭明煥手里,“這些沒用的東西都清出去。”
蕭明煥手里翻看了看,便丟回了原處,“是玄甲的肩鎧……大人……”他跟上蘇赫的腳步,“這些清不得,都是咱們大夏開國侍衛(wèi)的重鎧,雖是無用,要是就這么扔掉怕是不妥的?!?p> 蘇赫猛的停住腳步,“玄甲重鎧?你等等……我聽說過,大夏的圣祖有一支鐵甲軍,好像又叫鐵什么?!?p> 蕭明煥聞聽便笑了笑,“大人,是鐵浮屠。也算不得一軍,是圣祖的親軍侍衛(wèi)……這鐵浮屠在當年圣祖麾下滿打滿算也不足一千具?!?p> “帶馬鎧的?”蘇赫問。
“人馬皆是重鎧全裝?!笔捗鳠c點頭。
蘇赫當即返身,自那堆積如山的鎧甲中拽出幾件……
“好東西?。 碧K赫不由得嘆道。
他細細摩挲著,擦去浮土塵埃,赫然發(fā)現這玄甲不是由一片片的鱗甲鑲嵌,每個部件竟然純是精鋼打造。通體黝黑,抓在手里便覺著一股刺骨寒意迸然而出,那股不知沉寂了多少歲月的殺伐氣息,恍然如同早已干涸的稠血依舊涂滿在甲胄之上……
蘇赫簡直不可思議,“這么寶貝的武具,就這么廢棄不用了?”
蕭明煥顯然對此頗為了解,“大人有所不知,且不說這玄甲打造維護耗費驚人,單論馬鎧就十幾斤重,人馬鎧甲加起來至少百斤,一般的坐騎根本承受不了,甲士也都得那雄健壯碩之輩……戰(zhàn)時這鐵浮屠要想成為真正戰(zhàn)力,至少七八千具方可成軍,而且得有相當規(guī)模的輕騎在兩翼策應,戰(zhàn)法操演亦需要曠日持久才能演練純熟……”
“就算不成軍,咱們侍衛(wèi)用上這鐵浮屠,聲勢也可以?;H税??!碧K赫隨意的說道。
“大人……”徐天德在一旁道,“大夏開國定都之后,圣上便再也無需親自出征了……咱們日常護衛(wèi)就在皇城,一是不需要馬具,再一個時常穿上這上百斤的重鎧,走都走不動……還怎么侍衛(wèi)?!?p> 蘇赫點點頭,這么說在理。
他轉而便又笑了,“只怕是現如今,大夏能承載如此重鎧的馬匹也是不多吧。”
“這個……自然是有的!”徐天德聽聞蘇大人對大夏的戰(zhàn)馬似乎頗為鄙夷,不禁梗著脖頸硬聲道。
蘇赫望一眼蕭明煥,放聲大笑了幾聲,沖徐天德道,“咱們往后自己人,不用跟我這兒來這虛的。我是北狄人,若要論馬……北狄與極東黑水一帶的戰(zhàn)馬當屬頭一份,成年戰(zhàn)馬高四尺五以上,重達千斤。蒙真戰(zhàn)馬體型差一些,勝在食性雜,耐力強健。大夏所謂的良馬,是西涼與河套一帶的戰(zhàn)馬,本就數量不多,能承載如此重量的,要十里挑一。大夏如今所謂的軍制戰(zhàn)馬應該來自西南之地……”
一邊往外走,他一邊笑道,“在我看來,那不是馬,是驢?!?p> ……
蕭明煥與徐天德拖后幾步,跟在眾侍衛(wèi)身后。
他二人均未想到,這位嘴上沒毛的蘇大人,此一番馬論竟然如此精辟。
徐天德眼瞅著蘇赫的背影低聲言道,“蕭兄……怎么說?”
他二人同是近四旬的年紀,在以往沒有統領的侍衛(wèi)處搭臺共事多年。蕭明煥心思細,打理內務多些,徐天德粗放些,外聯事宜多落在他身上。
蕭明煥亦是壓低了聲量,“不好說……不然咱們再看看?”
徐天德點點頭,識人待物這方面他自知不如蕭明煥,“咱們這位……小大人,有點意思,至少比上面隨便塞下來些繡花枕頭強。”
……
比繡花枕頭強些的蘇赫,此時在侍衛(wèi)府的府衙正堂,換上正一品的麒麟補服,威風凜凜,已然升座。
不過堂下慘淡些,只有區(qū)區(qū)幾十名侍衛(wèi)……
蘇赫眼神只望向蕭徐二人。
他知道這里曾經是誰說了算。
“方才便說過,這侍衛(wèi)府的事兒,之前怎么做,今后依舊怎么做。除非有事需要我定奪,其余我不會過問。就勞煩蕭明煥、徐天德二位了?!碧K赫語調尋常的對下言道。
既然上官喚出名字,蕭徐二人出列叉手施禮。
蕭明煥遲疑道,“大人,這怕是不太合適……之前侍衛(wèi)處由我與徐侍衛(wèi)代管,是因為……”
蘇赫抬了抬手,“誰當家,誰說了算,從今往后便是如此。無需多言。”
蘇赫話鋒忽然一轉,面色隨之冷了下來,“話雖如此……打我進府,就知道你二人有些什么心思。待我稍后出府之前,就要給我個準話,是不是要繼續(xù)將這侍衛(wèi)做下去。要做,我今日就報請?zhí)炜珊?,二位辛苦多年,足以當任副統領一職。”
蕭徐二人只聽這一句,如遭雷擊,就當即愣在當場!
方才他二人還在商議,再看看……
可這蘇大人,絲毫就不給他們再看看的機會!
就這般簡單利落的吊起他們的胃口,轉瞬又將這燙手的山芋丟在了他們手里。
他們二人在這侍衛(wèi)處苦熬了這么多年……一心只要精忠報國那是純扯淡!侍衛(wèi),御前侍衛(wèi),再榮養(yǎng)再清貴,那也只是一份職守。
他們也要吃飯……一家老小嗷嗷的要吃飯!
升官,誰不樂意!副統領……不開玩笑,那是從一品的官職!
暈乎乎,兩位年近四旬的一等侍衛(wèi)還未完全反應過來,蘇赫便又說了下一句。
“北狄蘇赫,蒲類穆松王四子。年二十一。我要介紹的就這么多。其他的,日后相處的久了,幾頓酒之后大家自然就會相熟。既然現在我當家,丑話就撂在這兒,愿意做就做,不愿意做拉倒。今日落衙之前就將辭呈放在這堂案之上。將這句話,給待會兒下值的弟兄們帶到,你們所有人有一下午的考慮時間?!?p> 大瞪著眼,堂下侍衛(wèi)們相互打量著,大氣兒都沒人敢喘一聲。
人常說新官上任三把火,蘇大人的這一把火,那是要將這侍衛(wèi)府燒個底兒朝天!
御前侍衛(wèi)的身家,哪一個不是非親即貴,尋常人家的子弟縱使有通天的本事,對這份職守那是想都莫要想。
可這蘇大人到府的第一天,就拋下如此將令……即便是家里勛貴至極有那潑天的勢力,也得有時間回府商議個仔細才好做定奪……一下午的時間,卻將這一眾侍衛(wèi)打個措手不及。
等了半晌,堂下鴉雀無聲,蘇赫點點頭,起了身。
他踱到堂前,目光自眼前的侍衛(wèi)一一掃過,“另一件事,各位聽仔細了。我要組建親軍營?!?p> 親軍營!
侍衛(wèi)府的府衙之內,頓時炸了鍋。
這是成立新軍!
而且是陛下的親軍!
眾侍衛(wèi)再也憋不住,紛紛交頭接耳……他們緊著相互打聽,這究竟是誰的意思,誰家里事先收到過風聲……
嚴國公和蕭親王,這二位知不知曉這檔子事兒……
幾位軍部大佬的子弟,軍機處幾位大臣的子侄,都茫然的大張著嘴相互望望。
蘇赫靜待堂間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成立親軍營是我的主意,一會去宮里謝恩之時,我就奏請?zhí)炜珊瓜轮??!?p> 切!
不少心里對辦這檔子事兒的路數再清楚不過的侍衛(wèi)紛紛撇起了嘴角,成立親軍,原來還是嘴上放炮,八字沒一撇的事兒……這位蘇大人嘴上毛短,果然是滿嘴跑風……
“我要兩名侍衛(wèi),先幫襯著組建親軍營?!?p> “這個……”蕭徐二人對望一眼,蕭明煥遲疑著卻不知說什么好。
“嗯,既然二位沒意見,那就這么定了。”蘇赫當即向堂下問道,“兩個,有自薦的沒?!?p> 等了數息,堂下沒有絲毫的動靜,甚至拿眼神望一望蘇赫的也是一個皆無。
蘇赫有些尷尬。
獨自一人穿堂而過。
“我踏出府門之前,人人皆有機會?!彼刂氐幕赝捫於?,“你二人的副統領一職,也要考慮清楚了?!彼D而對眾侍衛(wèi)言道,“待我踏出府門之后,方才這事便作罷。不會再提?!?p> 言罷轉身,他補子胸前那只威風凜凜的墨麒麟亦是一閃不見。
蘇赫抬步便向府門走去。
走的毫不猶豫。
堅定果毅。
……
不少人,對這位蘇赫蘇統領,是真心的服了!
有個詞兒,叫雷厲風行。
這位年輕的蘇大人行事,簡直是暴風驟雨!
要,就要現在!
時間,就給你這么多。
行就行,不行拉倒。
這他么,誰受得了!
……
蘇赫腿腳未停。
他也不會停。
誠意,他給足了的。
機會,他給足了的。
今日進宮之前,他細細思忖了一夜。
這一圈侍衛(wèi)府看下來,對這些侍衛(wèi)的判斷與他之前所想的一樣,基本指望不上。
莫說侍衛(wèi)們個個有職責在身,祈雪之時壓根就幫不到他。只看他們的眼神,蘇赫便極不滿意。他從前麾下的黑風盜,個頂個皆是大漠草原的桀驁之徒……他善于駕馭鷹視狼顧之輩,對這等家雀肥羊之流毫無興趣。
今日康公公的一番言辭,蘇赫很感興趣。他這御前侍衛(wèi)統領,麾下本就有親軍營的建制,既然沒有親軍營,他來打造一支就是了。
相應的章程,在他心中皆是現成的。
妙就妙在這一軍在這大夏尚是空白……蘇赫心中輕笑,那便讓這大夏京城領教領教什么叫黑風騎吧!
京都居,大不易?
倒是誰不易,就給我放眼看清楚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