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宛若柳仙
瞅一眼，席面已經(jīng)擺下，面前酒也已經(jīng)斟滿，蘇赫點指另一桌上的薛貴，“薛侍衛(wèi)替大伙操辦張羅，忙前忙后，辛苦！這里有座，也坐過來吧。”
薛貴眼中一亮，當(dāng)即起身，滿面堆笑的來到蘇赫這一桌，“不辛苦，不辛苦，替大人張羅應(yīng)該的……大人您看看，今日這菜品可還滿意？”
薛貴尚未落坐在椅凳上，就聽蘇赫喜怒不明的言道，“當(dāng)然不滿意?！?p> 薛貴當(dāng)即愣了。
一時間他半坐半起，不知究竟是該坐不該坐……
“薛侍衛(wèi)的心思，我懂?？赡氵@心思，沒用對人?！碧K赫指了指自己桌上的幾道菜，“掃一眼就知道，這一桌的席面，和那三桌的不一樣。我知道你這是私下里替我省銀子……可我請弟兄們吃頓酒，從來不在乎銀子?！?p> 薛貴的臉色頓時漲的通紅，他反應(yīng)極快，一拍腦門，“小的知道了，這就讓后堂加菜！”
他剛要起身，卻聽蘇赫笑了笑，“不用，也不耐煩再等，就這樣吧。下不為例?！?p> 薛貴面色不顯，心中卻不屑得嗤笑一聲。
他為人何等精明世故，上官口中的下不為例，那就是從今往后以此為例……他自然懂得！
他算是對這做官的看透了，莫看這統(tǒng)領(lǐng)說的好聽，到頭來還不都是一個鳥樣。
蘇赫自己起身，端起那不一樣的幾道菜……眾侍衛(wèi)有一個算一個，尚未反應(yīng)過來他這是要做什么……
蘇赫分別將這幾碟菜，一盅湯，布在其余三桌上，“肯定是分不均，大伙也就別計較。不是要做什么樣子給大伙看，我來不了這些個虛的。說白了這也就為了能讓自己吃個舒坦，不然這意思不對?！?p> 只這不出彩的幾句話，頓時就讓廂房里的眾侍衛(wèi)心中熱烘烘的。
回到座前端起酒杯……蘇赫卻怎么看怎么別扭……
蕭明煥立即明白了，眼疾手快的接過蘇赫的酒杯，將酒倒在碗里，“咱們按大人北狄的規(guī)矩，都換碗喝！”
蘇赫哈哈一笑，舉碗沖眾侍衛(wèi)道，“沒什么規(guī)矩，酒杯酒碗一樣。今晚其他的話不多說，咱們能把自己撂倒就行！干！”
“干！”
“干！”
這酒真不錯！
蘇赫亦是好酒之人，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痛快的喝上一場。這大夏的酒，比他在北狄喝的酒清冽，凈的像水，卻烈如火！
好酒！
他酒量不錯，酒品上佳，三巡過后，凡有侍衛(wèi)過來敬酒，不論是誰不論是拿著酒杯還是酒碗，他均是滿滿一碗酒，口到碗凈，一滴不剩。
開始侍衛(wèi)們一個個還有所收斂，上官請酒，這位統(tǒng)領(lǐng)又是新到任上，脾氣秉性尚摸不清楚?？纱蠡镆娞K赫竟然如此真性情，豪爽之下毫不作偽，隨即也便紛紛放松了心境。
畢竟武職，皆是武人，侍衛(wèi)府日漸式微，侍衛(wèi)們也愈發(fā)的不受人待見……這平素里曲著憋著久了，酒便是開心的良藥！
這一場酒，自開始就份外的盡興，不多時人字號廂房里的這三十來位御前侍衛(wèi)就人人喝得面紅耳赤，高低呼喝聲此起彼伏。
“大人，這采薇居的酒菜雖是一流，但不是這里最絕的……”薛貴湊到蘇赫近前，眼眉間狎蹙著笑道。
……
柳仙兒今日身子有些倦懶，起的晚，來的也晚。
她沒什么心境拾掇打扮，略施淡妝，一襲青衣搭了件薄紗披衫便上了臺。
她身若垂柳，行若撫柳，著一件柳綠的披衫。
素手兩旁輕擺，裙裾搖曳間露出一點桃紅色的繡花鞋尖，她那婀娜妖嬈的身姿便恍若是一位自萬花叢中飄然而至的柳仙。
側(cè)過臉，微頷首，她示意身后的琴師。
隨著琴音縹緲其間，她唱的是一首蝶戀花。
不怎么想舞，所以她舞的很隨意。
她目光始終低垂著，卻顧盼神飛，似逝水華年。
但她唱的很用心。
她喜歡這首蝶戀花。
詞，是絕好的。
“佇倚危樓風(fēng)細(xì)細(xì)，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p> “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p> 一聲聲唱詞如嬌鶯初啼，盈盈繞繞，縹緲堂間。
她不敢說詞里的人，就是她自己，她怎么能配得上。
……
一曲終有終了時，她獨自臺前站立。
她唱的很盡興，因為她是唱給自己聽，因為她知道在這里其實也沒有幾個人會去聽。
采薇居里的客人，只會用眼睛看的。
那便看吧。
反正她是不會去看他們的。
她是倦了。
早就倦了。
她對這風(fēng)月場倦透了。
她雖然還是這京中青樓坊間數(shù)一數(shù)二花魁頭牌，但她已經(jīng)不是方才臺上那些豆蔻年華的姐妹們了。
她二十出頭，既然妹妹已經(jīng)跳出了這火坑，她也就沒什么旁的可想了。
她便俏生生的斜側(cè)著白皙的脖頸，立在臺上待人出價。
她知道今晚能得個好價碼。
她方才顧盼左右的余光中，已經(jīng)瞧見二樓上似乎有不少穿著便服的軍中將佐。
她懂得什么樣的人中意現(xiàn)如今的自己。
如方才臺上那幾位年輕的揚州瘦馬，身段素養(yǎng)都是極好的，但在她眼里還太過青澀。看她們攏在袖中瑟瑟發(fā)抖的手臂就知道的。這樣的姑娘，好似那籠中雀，略有些文采的達(dá)官顯貴是很喜歡的。
她柳眉輕揚，側(cè)過身子，伏低了腰身，沖場間四周俏生生的施了一個萬福。
頓時，叫價聲便更響亮了些，此起彼伏。
“三百兩?！?p> “三百五十兩！”
“四百兩?！?p> “……四百五，五百兩！”
五百兩現(xiàn)銀！
即便在大夏的京城，五十兩銀子也夠小戶人家一年的吃喝嚼用！在這采薇亭，五百兩卻只不過是與柳仙兒春風(fēng)共度的一夜之資……
采薇亭偌大的堂間人擠人，人挨人，隨即便響起一片叫好聲。
二樓的闌干上，一只粗糙的大手猛拍了一記，向著對面抬臂一指，這一身錦袍的粗壯漢子帶著些酒意大聲笑罵道，“薛丁山！跟我斗……就算哥哥我今兒讓著你，你那玩意兒好使不……能接下咱們柳仙兒幾下高低？！”
那位薛姓偏將，顯得頗有幾分氣度，他只是拱手笑笑，一言不發(fā)的伸手沖對面做了個請便的姿勢。
只聽這肆笑的聲音，也不用瞧一眼，柳仙兒就知道又是那位神策軍的陳將軍……她的眉梢便低落了幾分。
她極不愿應(yīng)承這位陳將軍，他是掏的起銀子的，可他的銀子就跟他的人一個模樣，又臭又俗。她從未問過他家鄉(xiāng)何處，此人偏就有個怪癖，怕水。每次看著穿的是體面，可那身子怕是從未洗過的……
柳仙兒心中便是輕嘆一聲，一會兒去他廂房里，還是照以往的法子，不是將他徹底灌倒，就是讓自己速速喝醉……不論是誰醉了，行事起來也就輕省許多……
柳仙兒沖四下里瞅了瞅，有沒有人肯多出些銀子讓她逃過今夜這一劫呢……
然而她自是再清楚不過，這五百兩，已經(jīng)差不多頂著天了，平素里一等一的黃花大閨女高低也就這個價碼了…
坊間的婆子滿面堆笑的步上臺來。
“嘖嘖！”她揮著手里的帕子沖樓上拋著滿是皺紋的媚眼，膩聲道，“要不說還是得咱們陳爺氣量足，知道疼人，體貼人……當(dāng)然嘍，這也是咱們柳仙兒的福氣！”
她扭著水桶腰圍著柳仙兒轉(zhuǎn)了一圈，嘴上捂著帕子一個勁兒的笑，“要說咱們柳仙兒，早些年在教坊司那就是頭一號，多少年不倒的招牌！現(xiàn)如今十天半月的也不出來見客了，出來一回，那也是全看心情！今兒，咱們柳仙兒心情不錯……”她笑瞇瞇的回視著堂間樓上樓下，“各位爺，春宵一刻便是千金，要出價的可得抓緊些了……”
“我呸！你這個不知足的腌臜老貨，咱們陳爺砸了五百兩你還想咋地！”中郎將陳步偉身旁的一名校尉自二樓探出身子叫罵道，“你還當(dāng)柳仙兒是個雛兒呢？！掂量清楚些，已經(jīng)給足了你們面子！”
采薇亭錢四海在陳步偉身旁站著，哈哈大笑間，沖堂間的婆子暗著使了個眼色。
婆子瞧見便當(dāng)即沖著這邊一揮帕子，“知足，怎滴不知足！這不光面子，里子也是盡有了呢！老身這不是想替咱們柳仙兒多討點銀子好過活嘛……這京都居，大不易……”
“廢話少說！人帶上來！”那校尉嘴里低聲罵罵咧咧的，這是九門提督錢志的公子錢四海的場面，他也不好罵出聲，要放在別處，五百兩……神策軍入京辦事，順帶找點樂子，五兩銀子那也是欠奉，一文不給也是常有的事兒。
婆子輕輕拽起柳仙兒的袖口，在一側(cè)低聲道，“走吧，姑娘，今兒這數(shù)目也是頂高的了……多少日也未見這價碼的?！?p> “嗯?！痹僖矡o人叫價，柳仙兒心下未免有些失望，卻還是笑著點點頭，“讓張嫲嫲受掛落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