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蓋烏完全可以等。
只需按兵不動,甚至讓出一門,任憑皇城與近衛(wèi)軍往來消息,兩廂勢力相互焦灼之下,就能讓京城守軍和近衛(wèi)軍變成一盤散沙。
可巴蓋烏已經(jīng)等不得。
他軍中,實已時疫彌散。
北狄勇士們,短短數(shù)日間倒下的已有十之二三,而且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已經(jīng)完全控制不住。
是以收到蘇赫書信之后,巴蓋烏當機立斷,抽調(diào)圍城兵卒,短短數(shù)個時辰之內(nèi),就已集結(jié)了七八萬勇士,這些人馬已經(jīng)是巴蓋烏手里的精銳。
此次夜襲,打的就是蘇赫軍中擁立新帝的當晚,軍中人心浮動,毫無防備!
十數(shù)匹回返的顛不停帶來的消息也果然如此。
蘇赫的中軍營寨中,傍晚已聞鑼鼓喧囂之聲,冒死抵近的顛不停已隱約看到營中的慶典,這足以證明巴蓋烏的判斷沒有錯。
攻克蘇赫的近衛(wèi)軍,連帶嚴峻杰的蜀步和白方朔的邊騎,大夏長河以北就再無可戰(zhàn)之兵。
是以這一戰(zhàn),便就是決戰(zhàn)!
巴蓋烏親統(tǒng)大軍乘夜而來,就在寅時,勢要一舉破敵!
……
夜風呼嘯。
吹得四野嗚咽作響。
巴蓋烏親領(lǐng)黑曜軍在中軍壓陣緩行。
前鋒庫克麾下的五千吉薩勇士已催馬至急速,闖營而入。
這一路疾進,庫克一馬當先直至近衛(wèi)軍中軍營寨轅門處也未遇到任何阻擋。
他不由得心中大喜!
迎面而來的烈烈風中,庫克圓瞪大眼,在他面前的近衛(wèi)軍營寨一片寂靜,昏暗的零星燈光下,顯然毫無防備。
抽刀在手之際,庫克莫名打了個激靈。
身為軍中宿將,一路自阿爾泰山轉(zhuǎn)戰(zhàn)浦類,橫掃天山南北,突進蒙真,庫克及麾下的吉薩勇士可謂所向無敵,然而此刻他心中卻泛起了一絲寒意……
是這一切順利的有些出乎意料?
隨即他便心下大定。
因為輝月之下,他的余光中,先鋒左右兩軍,大將塔拉的姑師勇士和戰(zhàn)驚濤麾下的黑旗軍已然向營寨左右兩側(cè)分兵而去。
他們手中的火箭開始零星的點燃。
庫克不再猶豫,戰(zhàn)馬的一聲嘶鳴之下,他便當先一騎如風疾進,長刀揮過,抹了哨位的頸上人頭,帶起飚起的一道血箭,殺過了轅門!
正此時!
左右兩軍的火箭向營寨中激射而出!
漫天火雨,撕破了夜空。
此刻也無需再約束麾下的吉薩騎勇,任由得他們沖帳廝殺,庫克帶著數(shù)百余騎向著遠處的那頂巨大的帥帳急急殺去。
散在各處踏翻營帳的北狄勇士們懵了。
這些營帳中個個竟是空無一人!再向營寨深處殺去,亦然如此!
密密麻麻的營帳中塞滿了枯柴干草……
這是?
“退兵!”
“有埋伏!”
“快走!”
一片嘶聲吼叫聲。
殺進營寨的騎勇個個皆是百戰(zhàn)精兵,他們當即就知道這一趟栽了。
扯拽韁繩,撥轉(zhuǎn)馬頭……
突然。
整個近衛(wèi)軍的中軍營寨就似全被點燃了。
熊熊的火焰,從營寨各處冒了出來,風助火勢,一眼望去,燒起來的不止營帳草垛,近似這一片大地都著了。
沖天而起的火光中,庫克只望見遠處的帥帳中緩緩步出一人。
他只在帳前駐刀而立。
那人,他竟是如此的熟悉。
身量高大,罩一襲油皮黑氅。
“來人可是庫克!”那人遙遙高呼道。
“蘇赫!”庫克馬速未減,長刀已拖至馬腹旁側(cè)。
聽見這兩聲高呼,庫克身后的吉薩勇士瘋了也似得高舉著戰(zhàn)刀呼嘯一片。
“庫克,你只能止步于此了?!?p> “哈哈!”庫克在馬上提氣大笑,“馬踏大夏京城,我?guī)炜艘呀?jīng)做到了!蘇赫,拿命來!”
蘇赫手中的那一把刀。
舉起在手中。
下一瞬。
就已到庫克馬首前。
隨即就斬向了他身后的吉薩勇士!
吉薩統(tǒng)領(lǐng)庫克,只看到胯下戰(zhàn)馬砰然化為一團雪霧。
之后是他自己。
至于他身后,他自阿爾泰山,那極寒之地帶出的吉薩族人,他再也看不到了。
……
黑風寨頭領(lǐng)戰(zhàn)驚濤,被這突然燃起的邪火燒的胡子眉毛都著了。
這他嗎哪兒是偷營!
整座中軍營寨近乎就是空的!
這是妥妥的中了計!
哪里還需要他們放火……戰(zhàn)驚濤嗅一嗅就知道,這營寨里燒起來根本就是火油!
從三個方向殺進營寨的萬八弟兄,在肆虐的風中,被這一場大火幾乎個個都燒成了火人……他眼見得清楚,塔拉帶的姑師騎勇從營寨西面殺入,風勢之下被燒的尤其慘……姑師大將塔拉連人帶馬被燒就像是一個火球……
那就去球!
高低呼喊著,戰(zhàn)驚濤帶著麾下的黑旗軍就往營寨外奔去。
左右皆是火,已然辨不清方向。
他大喝一聲,“撿路寬處走?!背吨笋R就上了營中馳道。
縱馬疾馳間,他遠遠瞅見了那頂巨大的帥帳。
明亮的火光中,他亦看到那一襲黑氅,只一刀便破了吉薩庫克和他身后的百騎!
他當即就知道那是誰!
心中略一遲疑,他苦笑著咬牙高喊一聲,“頭兒!是我!戰(zhàn)驚濤!”
然而他話音未落便覺察出馬步不對!
猛拽韁繩之際,他便連人帶馬摔進了陷馬坑中……
他身后的黑旗軍弟兄,你爭我奪的個個飛馳如電,早一刻脫離這漫天火海,就能逃出生天!
轟隆聲接連響起。
人喊馬嘶,皆是慘叫!
一騎接一騎,甚至數(shù)騎翻滾在一起,盡數(shù)跌了進去……
巨大的陷馬坑中,一根根手臂粗的木刺扎滿了跌進來的人和馬。
后面慌不擇路,疾馳而過的黑旗軍,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之所以能趟得過,是因為陷馬坑中已然填滿了他們的兄弟袍澤。
……
蘇赫不知道陳宮究竟安排將士們在營寨中挖了多少陷馬坑。
他只知道因為動靜太大,為了掩人耳目,喧天的鑼鼓聲直從下午鬧到了子時方歇。
拓石居的域外火油,整整幾十車,這次怕是都用盡了。這是穆青起了拓石居的家底兒,陳宮也不嫌乎麻煩,走哪兒帶到哪兒,這就是他的寶貝。
此間事了,蘇赫引動氣機,只一墊歩,就自火海中沖天而起。
身下的近衛(wèi)軍中軍營寨,他不必看,也不忍看,只向營寨南方的那處低崗掠空而去。
……
只看到近似將半個天幕都映紅的火光,巴蓋烏心中大定。
他斷喝一聲,“進兵!”
頓時厚重悠遠的號角聲響徹夜空。
此時已無需再做掩飾,巴蓋烏令下那便是全軍出擊!
先鋒庫克,已建奇功!
如此大火,想必蘇赫的營寨已然大亂。
戰(zhàn)機已現(xiàn),巴蓋烏未敢稍有拖延,催動中軍便急急壓上。
他早已分兵三處。烏蘇悍將拔都,統(tǒng)領(lǐng)北狄諸部,夜襲嚴峻杰的蜀步。蒙真齊阿圖,率領(lǐng)蒙真王庭諸部,攻打白方朔的邊騎。
他親領(lǐng)蒙真左賢王部兵馬勢要一舉蕩平蘇赫的近衛(wèi)軍!
巴蓋烏將要抖開韁繩,卻猛的一皺眉頭,不對!
此時鐵占已急急催馬來到他的身側(cè),“大汗,再等等!不能此時進兵!”
“哦?”巴蓋烏略一遲疑。
鐵占低聲道,“先鋒庫克那邊沒有一騎回報,而且到現(xiàn)在也沒有看到近衛(wèi)軍自營寨逃出來的人……”
鐵占所言,正合巴蓋烏心中所慮。
他當即揮手,便要下令阻住已然開始發(fā)動的大軍……
卻就在此時。
夜空中,劃過幾只火箭,卻不知從何處拋射而來,只是落地就燃起了一片火海。
火光中的人馬頓時就燒了起來,四下里大亂。
猛然有人驚呼,“是火油!”
他們到此刻方意識到,那一股隱在夜色中,有些刺鼻的氣味來自何物!
隨即又是幾只火箭,點燃了另一處的火油。
陸續(xù)射來的火箭,竟然仿佛夜能勢物一般,準頭極佳的燃起了一片又一片火。
巴蓋烏的大軍瞬時人吼馬嘶,急切之下各部已約束不住騎勇,人人似沒頭蒼蠅一般向著尚未燃著的黑夜里胡亂竄去。
火光,輝映出巴蓋烏的大軍,隨即而來的,就是一片又一片密集的箭雨。
只兩輪過后,周遭好似地動山搖,爆然響起漫天喊殺聲。
一時間,卻不知究竟有多少近衛(wèi)軍兵馬從四面八方掩殺而至。
……
一處遠離戰(zhàn)場的低崗。
低崗四周,白炎死士林立。
低崗之上,早已搭起了木臺。
木臺之上的陳宮,憑欄遠望,捻須冷笑,“玩火?和我比,想那韓康不過是個弟弟?!?p> 他卻只瞧過幾眼,便向木臺下緊聲連連問道,“來了沒?顛不?;貋砹藳]有?一騎也沒有回報?!”
蘇赫拍了拍他肩頭,“慌什么,你不是早就說了,即便袁崇煥收到了箭書,城里也斷不會派出一兵一卒來。”
陳宮跺腳嘆道,“不死心!臣這是不死心!壓根也就沒指望他們能依計行事。即便不能與我們前后夾擊巴蓋烏,但凡城里能派出點兵馬,僅做試探也就成了!巴蓋烏恐怕已經(jīng)將北狄精騎全部帶了來,留下圍城的兵馬已經(jīng)沒有多少……”
“嗯?!碧K赫對此深以為然,“再等等。”
陳宮緊緊拽住蘇赫衣袖,“陛下陪臣一起等。此間情形,步步未出臣之所料,不消天明。巴蓋烏的人頭定會送至此處!”
蘇赫握住他那枯瘦的手,“有你在,我很放心。一應差使,往來調(diào)度,你安排白炎死士去就可以。你就在此處,切不可輕動!”
“陛下!”
蘇赫目視夜幕下,如滔似浪般往復絞殺的戰(zhàn)場,沉聲道,“我得去送他一程,他畢竟是我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