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其他人在時,大概是為了隱藏身份,她總以黑布遮面,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使得聲音粗糲嘶啞,讓人聞之以為她是一位年長的男子,且自兩人相遇以來,她總是神情淡漠、冷若冰霜,夏星河還從未見她笑過。
此時她已摘下黑布,身姿筆挺地盤腿坐在船篷中,忽然臉上劃過淡淡一笑,波光粼粼的河面將晨光若隱若現(xiàn)地映照在她面孔上,恍然間仿若一朵粉白如玉的梨花迎風綻開。
夏星河猛然一見,不由看呆了。
只是那一笑稍縱即逝,夏星河正愣怔間,辛風眉已淡淡道:“聽父親說,四浦漁村臨海而建,村民以捕魚為生,是澎州轄下最繁華熱鬧的村莊。”
“?。俊毕男呛踊剡^神來,聽她忽然這樣說,知她從不說廢話,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村中必然人口眾多,也不知這李詩人好找不好找。”
“正是,”辛風眉仍舊是淡淡道,“四浦漁村往北二十里即為赤霞丹壁,倘若一時找不到李詩人,我們便即刻前往赤霞丹壁?!?p> 夏星河反而信心滿滿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即便再熱鬧繁華,畢竟也只是個漁村,巴掌大的地方,村民大都相熟,想必找到李詩人也不算什么難事?!?p> 提到李詩人,他不由問道:“你可想好了,找到李詩人以后,打算如何問他?”
辛風眉剛要回答,仔細一想卻又一愣。
首先,絕不能挑明身份打上門去。既然有人將假的薄雪再生術流傳出去,極有可能是有意栽贓辛氏,又如何肯告訴她實情?何況,如今在世人眼中,辛氏乃是魔道中人,一旦身份暴露,必然引起群起而攻。
可如果隱藏身份,只編造借口,裝作要修習薄雪再生術,即便是能討到法術,又以什么身份盤問法術的由來?
何況,敵暗我明,除了知道一個李詩人外,對方有無幫手、有無人指使,通通一無所知,如果貿貿然動手,能不能打得過且不說,一旦對方警覺,直接將兩人趕出去,該當如何?
她正躊躇間,夏星河已經嘿嘿一笑,道:“我倒是有個法子,既不暴露身份,又能名正言順地上門打聽?!?p> “哦?”辛風眉微微挑眉道,“說來聽聽?!?p> “昨天咱們不是遇到一個人,”夏星河朝她擠擠眼,笑道,“從他身上找借口,再合適不過?!?p> “裘曜?”辛風眉豁然開朗。
“正是,”夏星河笑瞇瞇道,“咱們可以裝作是他的徒弟,就說師父裘曜自從三年前從李詩人處習得法術后,不僅沒有任何用處,反而反噬自身,形容瘋癲,無論如何也要替師父討個說法?!?p> “尤其是此法術害人無數(shù),除非李詩人說明法術由來,否則定要宣揚出去,請幾大門派做主。”辛風眉接口道。
“不錯!”夏星河笑道,“不過,我扮成裘曜的徒弟十分合適,你卻不行?!?p> “為何?”辛風眉奇道。
這該怎么回答?難道說,你容貌甚美,氣質出眾,怎么看也不像裘曜那種丑八怪的徒弟?
夏星河想了一想,隨口扯道:“你長得太白了!裘曜練的是‘五陰藤甲’,練這種剛勁的功夫,皮膚哪兒能這樣白皙?”
“說得……也有些道理。”辛風眉略顯遲疑地點點頭道,“那我取些黃泥抹在臉上,可好?”
“黃泥?”夏星河驚道,“不可!萬萬不可!”
想到要將骯臟的黃泥涂在她玉一樣的臉上,夏星河頓時覺得大大不妥。
“為何?”辛風眉不由疑道,“黃泥隨處可見,取來用很是方便?!?p> 夏星河又隨口道:“黃泥雖可以用,可等干了便變成土了,很容易就掉了?!?p> 他輕點額頭,旋即喜道:“有了!我知道有四浦,花汁可以染色,這一路上兩岸都是樹叢,指不定可以遇到這四浦!”
“也好?!毙溜L眉點頭道。
于是,兩人將船劃到岸邊,貼著岸邊前行。很快,夏星河便在草叢中發(fā)現(xiàn)了幾朵小小的黃花,他隨手摘來,遞給辛風眉。
她將花瓣一片片撕下,握在手中揉捏幾下,等花汁浸出后,便細細涂抹在臉上,不一會兒便大功告成。
待她抬起頭來,夏星河細細一看,確實面色發(fā)黃了許多,他點點頭,道:“不錯,這樣就很好?!鳖D了頓,他又道:“我便是你師兄,你便是我?guī)熋茫憧慈绾???p> “好?!毙溜L眉點頭道。
“那便先叫幾聲師兄來聽聽?!毕男呛有ξ氐?。
辛風眉不由丟給他一個白眼,轉而問道:“這是什么花?”
“其實這不叫花,這叫萍逢草,取萍水相逢之意,”夏星河道,“長在湖泊沼澤邊,根莖入藥,可凈血、化瘀?!?p> 他一邊說,一邊把玩著手中的幾朵小黃花。
萍逢草,長在湖泊沼澤邊,也長在清涼臺下的清涼湖中。
他小時候很是調皮,經常磕碰得腿上身上都是淤青,是哥哥從湖中摘來萍逢草的花,細細替他敷在淤青上,每每敷完后,雖然淤青散得快,但身上總會留下淡黃色的花汁。
他的思緒,已隨著幾朵小小黃花,飄到了幾十里外的清涼臺。
父親、哥哥、回不去的家……
潮平岸闊,風正帆懸。
酉時剛過,四浦漁村的渡口已遙遙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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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浦漁村果然熱鬧繁華。
雖然等他們達到渡口,收拾停當走進村中時,已是暮色四沉,但村中處處燈光,人來人往,人聲喧鬧。
這里雖是個漁村,但卻像個小鎮(zhèn),一條平整的小路從村中穿過,小路兩旁賣吃食、賣綢緞、賣燈、賣小玩意兒的……挨挨擠擠,熙熙攘攘,熱氣騰騰。
他們邊走邊逛,見路邊有一家小小的客棧,便徑直進去,要了兩間客房。
雖然兩人都有些餓,但卻不約而同沒有在客棧中吃飯。所幸顧天心給他們備下了許多吃食,夏星河獨自坐在房中不由有些害怕,便從包裹中取了些糕餅去找辛風眉。
辛風眉也正坐在桌邊,拿了些肉干準備吃。兩人各自倒了一杯水,卻面面相覷,都沒有喝。
夏星河道:“這水,應該能喝吧?”
辛風眉端起水杯,就著桌上燭光先看了看,隨即端到面前,輕輕聞了聞,又以小指沾水,仔細品了品,最后道:“無礙,這水是干凈的。”
于是,兩人終于端起水杯,一飲而盡。
將糕餅肉干吃完,填飽肚子以后,兩人對視一眼,夏星河忍不住壓低聲音道:“這里太奇怪了!此時已是戌時,即便是在單城,戌時街上已經少有人來往,可這小小漁村路邊卻還有這么多人。而且,人人都是一張殷殷勤勤的笑臉,簡直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實在是詭異得很?!?p> “此外,有一樣東西,是無論如何不應出現(xiàn)在此處的,”辛風眉接口道,“你仔細回想,方才路邊叫賣的,可是綢緞?”
“正是!”夏星河頓時道,“對啊!此地乃是漁村,村民再富庶,平常打漁哪里用得著穿綢緞,即便有村中富戶愛穿綢緞,用量也不大,哪會有人專門擺攤叫賣。而且,一個漁村里,有賣綢緞的卻沒有買漁具的,這不是奇怪得很么!”
“還有一樣東西,是理應出現(xiàn)在漁村卻沒有出現(xiàn)的,”辛風眉繼續(xù)道,“我們到渡口以后靠岸停船,你可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有!”夏星河恍然道,“渡口邊除了我們的船之外,只停了一艘小船!這里是漁村,河邊卻沒有一艘漁船!”
“不錯,”辛風眉點頭贊同,隨即又壓低聲音,輕輕道,“還有一件極為詭異之事?!?p> 夏星河見她神色凝重,不由心頭一跳,道:“何事?”
“這里的人,大都沒有影子。”辛風眉低低道。
夏星河悚然一驚,只覺得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他結結巴巴道:“這,這是為何?”
辛風眉看著他,反問道:“你說呢?”
“總,總不會這個村子里的所有人都是鬼吧?”夏星河只覺得腮邊緩緩落下一滴冷汗。
辛風眉不由扶額,無奈道:“你不是不信鬼嗎?”
“這,這……”夏星河頓時語無倫次。
“不是鬼,”辛風眉極為肯定地道,“這些應當是用法術練成的傀儡,或許整座村子都是這樣的傀儡,或許是將傀儡混在真人中。不過,聯(lián)系到渡口沒有一艘漁船,我想前者的可能性更大?!?p> “傀儡?”夏星河有些發(fā)懵,“什么是傀儡?”
“我在古籍上曾見過一種法術,可以將畫好的紙人化成傀儡,不過這樣練成的傀儡都是低階傀儡,看似與真人無異,但卻都只有一種表情,不會武功,也沒有七情六欲,只能用來裝點門面,”辛風眉道,“不過,我也從未真正見過?!?p> “那,那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夏星河急道,“現(xiàn)在趕快走,應當還來得及吧!”
“走?怕是來不及了?!毙溜L眉道,“倘若我們現(xiàn)在走,對方必然知道我們識破了他的障眼法,恐怕不等我們走到渡口,就會被攔住?!?p> “那怎么辦?”夏星河有些發(fā)愁道。
“既來之則安之,”辛風眉斷然道,“且等明日再說?!?p> 身處這樣的境地,兩人心中都有些發(fā)憷,夏星河便在辛風眉房中打了地鋪,勉強對付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