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朧煙看著手里信箋,熟悉的簪花小楷,流暢瘦潔,不見這字已是多年。
鴇母陪著笑臉站在她的身邊,好言哄著,這銀子都收了,外頭還有人等著要話,可蘇朧煙沉默了多時卻始終沒有點頭。
若是點了頭,那她跟她母親拼命出的教坊司就沒有意義了。
去官宦府里賣唱,同在教坊司時有何區(qū)別。
現在她在花船,雖然聽著是又末了一流,但尚能保全一個清白之身,鴇母還能供著她。這時若是去了,開了頭,就不好收尾了。
但這信……
終是重重的嘆了口氣,罷了,往后的事再說吧!這情她不能負了。
一頂小轎抬著蘇朧煙進了吳家的后門。
吳家是本地的望族,便是沒有吳大將軍,在江寧也是有頭有臉的。
祖宅里是吳家二房當家,因著是百年的世家,所以這宅子便也非同一般。
蘇朧煙還是織造家的小姐時曾來過這里幾次,但從未到過前院,現在被人引著七拐八彎的走在路上,心里頭一陣物是人非的蒼涼。
人還未到,便先聽見一陣陣的談笑之聲。
蘇朧煙進到里頭,依然低垂著頭,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了一禮,便抱著琵琶坐到了一邊,準備開始唱曲了。
“還是長陵有本事,居然把巧巧姑娘給請了過來?!?p> 這話帶了些酸意,讓吳堯卿有些尷尬。
但也是一瞬之間,蘇朧煙便聽得那熟悉的聲音,讓她開始。
蘇朧煙自嘲的勾了勾唇角,他叫她巧巧,以前都是叫她煙兒妹妹的。
彼時她來吳府找成茹嵐,一叢繁花之中,吳堯卿闖了進來,避無可避,只能嬌俏俏的行了一禮。
自此,便成了他的煙兒妹妹,猶記得那時,茹嵐還笑著說,興許往后就成了親戚,還得稱她一聲表嫂。
那時蘇朧煙雖然從未對吳堯卿上心,但她心里也是有些得意的。
思緒飄的有些遠了,一曲罷,蘇朧煙起身便要離開,但這些人怎能如了她的愿。
復又彈了幾首,期間多少嘲笑的話都被她擋在外邊,這些話聽得多了,便也傷不到她了。
依然是那副淡淡的模樣,不悲不喜,舉手投足之間,依然是大家小姐的家教。
終是出了院子,翠云早已等在外頭,見蘇朧煙出來,忙引了她往后院走。
成茹嵐是不該再見蘇朧煙的,畢竟一個好人家的姑娘同一個樂妓接觸,說出去是會壞了名聲的。
所以,翠云專門帶著她從人少處的小徑走,行了良久才到了那個花園。
成茹嵐就站在花叢之中,經年不見,出落的越發(fā)美麗了。
見著蘇朧煙過來,緊走了幾步,欲要去拉蘇朧煙的手。
卻被她后退一步躲開了。
“不知小姐喚奴婢來所為何事?”
蘇朧煙的語氣帶著疏離。
淪落至此,還能有人記得她,這份情她記下了,但她卻不能讓成茹嵐難堪。
“朧煙……”
成茹嵐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費盡心思的讓她過來,只是想問問她過的好不好。
“奴婢很好,小姐若是無事,巧巧便告辭了?!?p> 蘇朧煙盈盈下拜,轉身之際,已是淚眼朦朧。
強忍著澀意,步履匆匆的往外走,卻不意有人擋住了去路。
“朧煙妹妹,席間的事并非有意,妹妹切莫放在心上?!?p> 吳堯卿有些不知所措,今日請她前來是成茹嵐的主意,她一個閨閣女子,想見蘇朧煙,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吳公子言重了,奴婢實在當不起,若是公子無事,奴婢便告退了?!?p> 蘇朧煙福了福身,轉身欲走。
“妹妹是不是怪我當時不搭救于你?蘇大人之事牽涉甚大,非是我不愿幫你,實在是無能為力?!眳菆蚯渲钡恼f。
“吳公子多慮了,奴婢著實沒有此意,這事還請公子切莫放在心上?!?p> 說完,蘇朧煙快步走了出去。
吳堯卿伸出的手無力的垂下,成茹嵐站在他的身后,眼底有些許落寞。
“表哥便沒想過讓她落籍從良?”
怎么會沒想,只是他們家是望族,怎么會容許自己的兒子納妓子進門。
吳堯卿搖了搖頭,把心里那點心思藏了起來,他與她終是鏡花水月罷了。
安非夜轉過前邊的竹林才放慢了腳步,他在蘇朧煙唱完頭一支曲子時便出來了。
他不喜這般的飲宴,更不喜那些人說的那些話。
本想到回去卻不想讓他看見那一幕,但這與他何干,只是那轉身之際的淚花,刺著他的眼了。
而這般看來,這個成茹嵐倒是個重情義的,但若是娶她,還是差了些,再說了,即便真答應了這樁婚事,她的那個將軍舅舅還未必愿意呢!
安非夜便這般閑逛著,原來她叫朧煙,人倒是跟這個名字很像,溪清水淺,月朧煙淡,而且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
這般境地竟還能替別人著想,而且沒有用昔日的情誼,求著他們幫她從良。
想到這里,安非夜忽然察覺出了點什么。
成茹嵐的爹是禮部尚書,教坊司是歸禮部管的,而蘇朧煙若要從良,只消成茹嵐去求求她爹便行了,依著剛剛的情形,這也不是難事。
安非夜搖了搖頭,他想的有點多了。
他沒有再回席間,直接跟吳堯卿告了辭離開了。
那些個烏煙瘴氣的人,他是一刻都不愿意同他們周旋,可偏偏太子……
蘇朧煙上得花船,其實今日她本可以不去的,但她卻想再見成茹嵐一面,全了她的情誼。
蘇朧煙抽出個匣子,里頭都是成茹嵐寫給自己的信,只是她一封都沒回。
她燃起燭火,拿著那信又看了看,才把信挪到燈芯上,漂亮的簪花小楷被燃了個干凈,從此一切都成灰了。
等所有的信都燒完了,蘇朧煙才起身,朝著鴇母的房間走去。
現在天光大亮的,花船上沒有人來,鴇母也懶得出來了。
蘇朧煙是她們的花魁,整條船都指望她呢,見她進來,自然是笑臉相迎。
“勞煩媽媽把這個貼出去。”蘇朧煙手里拿著卷紙遞給鴇母。
看后,她大吃一驚,這船上的女子雖然都是官妓,但卻是教坊司不要了的,送到花船上,替他們掙錢。
好容易來了個蘇朧煙,色藝雙絕,整條船都指望著她養(yǎng)活呢!怎么就不出去唱曲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