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守護

　　小學是最無憂無慮的，但絕不是最安全的。小的，如被同學孤立、被告狀、被欺負或者被打劫零花錢的事情數(shù)不勝數(shù)；大的，如學費或書費都偷光，被不良分子猥瑣，甚至被拐賣等也時有發(fā)生。

　　我上學比較早，哥哥姐姐挺多的，倒是沒有遇到過上述情況。但世事無絕對，有一次真讓我碰上了！

　　那是一次再正常不過的放學之后了，小伙伴兒們打打鬧鬧往家里走。期間，還摘了蒼耳扔我頭發(fā)上，讓我好一陣子追打。還有個心靈手巧的小伙子用一種樹的枝丫，做了可以吹響的哨子送給我，讓其他小伙伴兒很是羨慕。在路過槐花林的時候，我的兩位守護神——比我年齡大但輩分小一輩的侄兒兄弟，又幫我拉了一大票仇恨值，送了我好大一捧槐花！幾乎與之前沒什么差別，就像我知道侄兒兄弟路過槐花林一定會幫我摘花，知道那個小伙子做了哨子一定會送給我，知道有蒼耳的時候那些調(diào)皮蛋一定會故意整我。

　　然而，今天卻不一樣了。

　　可能是夏季的緣故，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變得陰沉沉的了，大家都沒有帶傘，所以看著要下雨了，都一窩蜂跑開了。原本一群人一起走的，現(xiàn)在也是各自跑散了。

　　我和小伙伴兒們的家有一定的距離，自然也就分開了。沒有像他們一樣飛奔，是因為我書包里帶了傘。至于為啥會帶傘，完全得益于我爸！

　　有一次也是放學下雨了，我在教室門口眼睜睜看著同學們被家里人一個個接走了，天色也一點點黑下來了，但家里人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xiàn)，而雨也沒半點兒停下的意思。所以，干脆一咬牙冒著雨沖回了家。學校離家就算用跑，也需要二十分鐘，到家全身都濕透了。家門口，爸迎了上來，說:“干凈衣服在床上，熱水也燒好了，趕緊洗個澡換衣服！”然后繼續(xù)抱著本書看！我當時特別氣憤，但還是趕緊去洗了澡換了衣服，然后氣勢洶洶找我爸要說法。結(jié)果，他慢條斯理說不能老是依賴別人，就算家里人也不行，要獨立自主。幼小的我居然就這么被洗了腦，?到現(xiàn)在為止，我一定會隨身帶傘的習慣也沒法變了。而且，成了朋友中最“保姆”的一個，無論做什么事情，習慣性擬定計劃，盡量不讓自己置身于“淋雨”的環(huán)境。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咳咳，有點跑題了?？傊?，當時我是帶著傘的，所以很放肆的慢悠悠走著，看著大家飛奔，還特意選了大公路走(遠的那條)以顯示我?guī)愕膬?yōu)越感?，F(xiàn)在想想，真想掐死那時的自己。

　　剛走上公路，雨就開始下了，而且伴著很強的大風。我撐著傘都特別吃力，一不小心傘被吹得翻了個面，成了接水的形狀！等我把傘面扒下來，全身還是濕透了。心里那個郁悶！

　　在快從公路走到山路的轉(zhuǎn)角那兒，我居然看到了一個人！天氣這么陰深，風雨還這么大，那個人居然坐在一塊石頭上一動不動，也沒打傘，只是望著河水的方向。我嚇得不行，還以為看錯了，揉了揉眼睛，發(fā)現(xiàn)那男的還在，都快哭了！馬上就要到家了，如果走另外一條道(小路)得退回去很長一段到分岔路口去。但是一個人又不敢過去，糾結(jié)了良久，終于還是鼓足勇氣，腳步輕輕地準備悄悄諾過去。

　　心里一直默念:千萬別回頭，千萬別發(fā)現(xiàn)我！事與愿違，在離他最近的時候，他剛好轉(zhuǎn)了過來！條件反射一聲尖叫，然后飛快地跑開了，一路跑回家，心臟都還在砰砰砰地跳個不停。仔細回想那人的樣子，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之后和小伙伴兒們講，他們都覺得我在吹牛，故意說自己膽子大什么的，讓我郁悶了很久。這事兒也就暫時埋在了心底，直到第二次下雨天，我又看到了他！然后，第三次、第四次

　　漸漸的，我發(fā)現(xiàn)他只在下雨天才會坐在那塊石頭上，而且只在我一個人的時候出現(xiàn)。見的次數(shù)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那天學期完了，剛在學校領(lǐng)了三好學生的獎狀和一個非常精美的凹字書法冊回來，心里美滋滋的。也是下雨天，可能小伙伴兒多多少少都有些不高興吧，那天都不大想和我一路回家。我也沒有介意，撐著傘就回去了，想著看看他在不在，就走了公路。

　　他果然在！我想了想，主動和他打了聲招呼:“哥哥，我得了三好學生呢！”他轉(zhuǎn)過頭，笑了笑，沒有說話?！澳憧矗∵@是凹字書法冊，全班只有我一個人得了哦！”說著把書包里的書法冊翻出來遞給他看。他伸出手，準備接過去，不知怎么的，半途又收回了手。嶄新的書法冊就這么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雖然那天雨不是很大，但地面還是濕透了的，而且公路是土路，很多紅沙泥粘在了書法冊上！我特別生氣，飛快地撿起地上的書法冊就跑開了。鼻子特別酸，這人怎么這樣！

　　后來，我很久都不走公路了，不想見到他是其一，小路更近才是主要的。所以，我很久很久都沒見到他了。

　　每次一個人在路上走的時候，總覺得有目光在注視我，但總是找不到人，漸漸的也就沒管了。

　　又一次一個人回家，路上碰到一個陌生的叔叔問路。我很仔細說了怎么走，結(jié)果他還纏著說不清楚，天色也漸漸晚了，我想回家，那陌生叔叔拉著我不放。心里才開始特別害怕，那段路沒有人家，我就算大喊大叫也無濟于事。這時，我第一次在非下雨天看到了他！于是大聲叫了句:“哥哥，你來接我了嗎？”那陌生叔叔看著他朝我們走來，趕緊放開我，飛快地跑開了。我大松了一口氣，也快速往哥哥的方向跑過去。他一路陪我走到每次他坐的大石頭那兒就不再走了，而且和我總是隔著一個人的距離，不讓我靠近。很奇怪的人！

　　于是我問他:“哥哥，你住哪兒啊？為什么每次都坐在石頭上淋雨呢？”他沒有回答，只是指了指河流，然后搖了搖頭。我得不到回答，也只能作罷。

　　之后，他總是會在我一個人的時候出現(xiàn)，送我到大石頭那兒之后就不再送了，我也慢慢習以為常了。最讓我困擾的是，我明明見了他那么多次，可總是想不起他到底長什么樣子，每次都很努力去看清楚了的??！

　　他默默陪伴的情況，一直從小學一年級到四年級。我一直以為他會一直陪著我的，之前有他在，不會有陌生叔叔拉著我，不讓我回家。也不會胡思亂想，越想越害怕。我也一直遵循著，不告訴家里人他存在的約定。

　　一年一度的清明節(jié)又到了，我們家都會買純白色的紙張，做成紀念掉掉，去祭拜去世的親人。(改天真沒法混了，改賣祭奠品去，哈哈！)我一邊做，一邊數(shù):“太爺爺一個，太奶奶一個，老祖宗一個”然后就興高采烈?guī)е灾谱髌?，前往祭奠?p>　　因為大伯18歲去世，奶奶傷心過度，落下了病根，爺爺雖說沒表現(xiàn)出來，但也不想去祭奠。所以，一般都是我這個晚輩去的。今年也是！大伯的墳比較偏僻，在一個斜坡上，我掛完之后，一不小心腳勾到了一個草根！身體不受控制地往下滾，下面是一個比較大的斜坡，然后是很高的懸崖！我怕死了，一邊叫，一邊順手抓身邊一切能抓住的東西！可是那些干草根本拉不住我下滑的身子，手里扯了不少草草，還是無濟于事！

　　眼看就要掉下懸崖了，心里突然冒出來居然是哥哥的樣子！干脆閉上眼，聽天由命了！

　　突然，身子被人拉住了，驚喜地睜開眼睛，果然是他！“謝謝哥哥！”他臉色有些蒼白，很吃力地將我拖回了安全地帶，然后飛快地跑開了。我怎么喊他都不理，追也沒追上，只能一個人回去了。后知后覺，這是他第一次碰我，以前都是隔著一人距離的！而且，即使經(jīng)歷了這么近距離的接觸，我還是想不起他的樣子。

　　回到家，爺爺看我衣服都劃破了，問我怎么回事。我說在大伯墳前被干草掛了下，梭了一坡，差點兒掉下懸崖了！爺爺很清楚那邊的地形，嚇得不行，問我怎么沒掉下去。本想說哥哥救我的，想了想只說了是掛住了沒掉下去。

　　然后問爺爺，什么情況下，看到一個人很多次，但就是記不住樣子？爺爺笑了:“小孩子家家的，怎么會記不??？為別，記性比老年人還差了？”我就開始了死纏爛打模式:“哎呀，就是不管你碰到他好多回，曉得是這個人但就是記不住長啥樣子的情況嘛?！睜敔斖蝗粐烂C了起來:“你今天碰到哪個了？”

　　我不肯說，爺爺就拉著我再次回到了大伯墳前。那條清晰的梭痕還在，爺爺順著痕跡走了一遍，一語不發(fā)。拉著我來到墳前，讓我磕三個頭！可能北方磕頭多，但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很少會磕頭的，尤其是在“跪天跪地跪父母，男兒膝下有黃金”的言論影響下。反正，我家除了特別調(diào)皮被罰跪之外，基本就沒跪過了！爺爺居然讓我磕頭，還三個？！我特別不能理解，轉(zhuǎn)向爺爺就準備理論一番，但觸及到爺爺深邃而不容置疑的眼神時，就乖乖照做了。

　　磕完頭，爺爺指著墓碑上的照片，讓我仔細看清楚了。大伯墓碑上鑲嵌有一張黑白照片，我是知道了，也看了不下十次了，也不知道爺爺?shù)降紫敫陕铩Ｌа弁?，發(fā)現(xiàn)我居然看不清照片！一片模糊！

　　我很茫然，問爺爺為什么看不清大伯的樣子，是照片不清晰了嗎？爺爺嘆了口氣，問:“他陪你多久了？”我知道裝不了了，就一五一十給爺爺說了。爺爺還說小妮子瞞得住事，這么小年紀就曉得要遵守諾言了！爺爺聽到今天也是哥哥救了我之后，臉色變了變，卻也沒說什么，帶著我回了家。

　　從那以后，我很久都沒再見到哥哥了！即使我故意讓自己一個人很晚才回家，他也沒有再出現(xiàn)過，直到小學畢業(yè)典禮那天！我居然在學校里面看到他了！

　　還是那副模糊而消瘦的樣子，我聽見他跟我說了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話:“侄女，再見！”然后就真的再也沒有見到過他了！

　　又一年清明節(jié)，墓碑上的照片依然清晰可見，略帶羞澀的笑容，是整整守護了我六年的哥哥！謝謝你，大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