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中,那玉痕公公的神情竟要比魏臨初那張冰塊臉還要冷上幾分,讓我不敢貿(mào)然開口搭話,只得埋頭安安靜靜地坐著,一言不發(fā)地等待著到達目的地。
行了好一會,馬車終是停了,一下車便見一座富麗堂皇的殿宇橫在我眼前。
金黃的琉璃瓦在陽光想閃耀著耀眼的光芒,正紅朱漆大門頂端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面龍飛鳳舞地題著三個大字,“月星殿。”
我正疑惑地回頭欲問玉痕公公這是何地,不料回首便看見了一道明黃的身影漸漸走近,那玉痕也早不知去哪里了。
趙元逸著一身龍袍,眉頭輕皺,更顯威嚴,只有與我四目相對時,似乎有一霎間的失神。
見到來人,我毫不猶豫地恭敬跪下,向他行過一禮,“臣婦請皇上安。”
他眸中閃過一絲慌亂,連忙將我扶起,語氣關(guān)切道:“千星,不必多禮?!?p> 我沖他莞爾一笑,向四周瞄了瞄,坦然回道,“要的,現(xiàn)在尊卑有別,況且宮中這么多雙眼睛看著,更不可壞了規(guī)矩。”
他微微頷首,面帶溫柔,徑直向那宮殿門口走去,一邊對身后之人說道,“千星,你可知這月星殿名稱的由來?”
我自是不明,也不知他今日為何帶我來到此處,疑惑接話道,“我不知。”
只見他緩緩轉(zhuǎn)過身,對上我不明所以的眼眸,眼神有些放空,思緒也欲飄遠,語氣雖輕卻不失篤定。
“我曾說過你是星,我是月……我們注定要在一起的,千星?!?p> 這話讓我聽得驚詫不已,甚至懷疑自己是否聽錯,只得一瞬愣在原地。
趙元逸一臉認真繼續(xù)道,“我知道一直以來你都想要一個家,一個熱熱鬧鬧的家,現(xiàn)在我可以給你了。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給你,留在我身邊好嗎?”
聞到這話,我不住退后了兩步,面上不吝顯現(xiàn)出逃避的神色,不可置信地說道,“元逸,你在說什么!我已經(jīng)嫁人了,你還不明白嗎?”
他臉上浮起一絲笑意,那笑中帶著執(zhí)著,語氣堅決道,“我不介意,以前那些都是我的過錯所致,現(xiàn)在我會用我的一生來彌補。你放心,住在這里絕不會有任何人打擾。”
明晰了他的意思后,我忍不住漠然一笑,也再不顧及身份之別,冷聲道。
“這里是皇宮不是我家,我也不會住在這里。我已經(jīng)嫁人了,你這些話我會當(dāng)沒聽過,以后也請你不要再說,不然只會朋友也做不成。”
我轉(zhuǎn)身正欲離開,只聽到身后一道凌厲的聲音,“我不想和你做什么朋友!若是世間再無魏臨初此人,你可還會回到我身邊?!”
這話讓我悚然一驚,可此情此景不由我害怕,只好佯裝鎮(zhèn)定地轉(zhuǎn)過身,冷靜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他臉上的笑意已然盡散,只剩下肅然,語氣仿若不容人拒絕一般,威嚴道,“朕的意思從始至終都一樣,尹千星,朕要你回到朕身邊。如果你是計較別的女人,你給朕時間,朕可以做到只有你一人……”
這樣的他,我更是從未見過。自從回京以來,每每見他,他的面孔總是不同,他的態(tài)度也可算是千變?nèi)f化,我已然忘卻究竟曾經(jīng)的他是何種模樣?
我再也捉摸不透到底哪一個他才是真正的他,也搞不清楚為何從小一同長大的人,現(xiàn)在卻覺得如此陌生……
忍不住面露失望,沉了口氣,語氣也同樣決絕地一字一句道,“我做不到?;屎竽锬镆哉嫘拇悖埬闵拼?,莫讓我看輕了你。”
趙元逸似乎早有預(yù)料一般,唇角勾起了一抹慘淡的笑容,終是亮出了自己的底牌,語氣溫和,話語卻讓人不寒而栗。
“那么,你要看著你的夫君去死嗎?”
他怎可若無其事地說出這種話來威脅我?我一時憤然,語氣不失認真,脫口而出直言回道,“若他死了,我也不會獨活!”
說罷,我頭也不回轉(zhuǎn)身就走,徒留他一人在那月星殿前自顧自地喃喃道,“為什么……到底你還想要什么?”
我思緒紛亂,正低頭走著,視線下方瞥見了一個華貴無比,做工精致的裙擺。
猛然抬頭一看,只見來人正著紅色緋羅蹙金刺五鳳吉服,頭戴金制的鳳冠,整個人看起來儀態(tài)萬千,頗有中宮風(fēng)范。
曹漪諾似乎察覺到我臉上的異樣,急忙上前關(guān)切道,“千星,怎么了?”
奈何我內(nèi)心實在煩悶,此下也無暇與她聊天,只好匆匆行過一禮,輕聲道,“皇后娘娘吉祥。今日天色不早,也到時間出宮了,臣婦先行告退?!?p> 她瞧著我情緒不佳,自然也未多加阻攔,點了點頭,便隨我去了。
身后的燕兒順勢望了望方向,便知前面就是月星殿,瞬時了然于心,不忿地為皇后打抱不平道,“想來小魏夫人不悅,應(yīng)是因為皇上?!?p> 曹漪諾沉默不語,但還是向月星殿的方向邁去。
月星殿,這是他多日前就精心挑選的一處幽靜之地,命人連夜修繕,就是想要贈予千星。
只可惜,落花有情,流水無意,失去地還怎可回來?他始終還是想不明白……
走近那月星殿,映入眼簾的便是他獨自負手佇立在朱門前的場景,臉上的憂色若隱若現(xiàn),眸色盡是黯然,整個人都顯得有些頹廢。
曹漪諾蓮步輕移,走至他身側(cè),伸出手將他緊緊握住,勸慰道,“陛下已經(jīng)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墒乔切闹幸呀?jīng)有了魏將軍,是時候放下了,對嗎?”
趙元逸面無表情地閉上雙眼,沉聲道,“但她以前心里的人是我。既然心意可變,為何就不能變回來?!”
曹漪諾輕蹙起眉頭,心疼道,“陛下,算漪諾求求您,放下自己的執(zhí)念吧……臣妾實在不忍看您如此傷心了。”
此時的趙元逸,再聽不進任何話。他瞳色漸深,像是失去了神采,淡然而無情地吩咐道,“燕兒,送皇后娘娘回宮?!?p> 曹漪諾似乎還有話要說,一臉欲言又止,可見他做好一副閉口不言的模樣,下了逐客令,可見現(xiàn)下也不想他人打擾。
只好順從地低了下頭,恭敬地行了一禮,收起臉上的愁色,保持著皇后應(yīng)有的儀態(tài)側(cè)身離去。
燕兒只為她委屈不已,低眉抱怨道,“皇上怎地如此對您?”
曹漪諾勾起一抹清淺的微笑,像是自語一般溫柔道,“皇上只是一時心煩,現(xiàn)在需要一個人靜靜。我們回宮吧?!?p> ……
出宮的路上,腦海中不斷回想起適才他對我說的話,只覺得驚心動魄。因為那人再不是元逸,而是皇上,掌握生殺大權(quán)的皇上。
我滿腹愁緒,郁郁寡歡地走出了宮門,便立刻聞見了不遠處的幾聲馬蹄聲,我一抬眼眸,那個高頎的身影就浮現(xiàn)于眼前。
魏臨初……
他甚至還未來得及將身上的鎧甲褪下,冠上的幾絲青色倉皇散落,麥色的面龐之上似乎還遺留著些汗?jié)n,顯得有些狼狽,可卻讓我內(nèi)心一陣震動。
他,在等我。
我忍不住此下的心悸,徑直就朝他奔了過去,一言不發(fā)地將他抱住,雙手緊緊地環(huán)著他的腰,渴求著些許安心。
他未料到我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身子明顯一僵,可仍舊一動不動任由我抱著。
只是抬手拂了拂我的頭發(fā),安撫著我的情緒,語氣中卻難掩擔(dān)憂地問道,“怎么了?”
他這一問讓我不由怔住,該怎么回答呢……我還未想到有什么解決的辦法,此時應(yīng)該告訴他適才發(fā)生的一切嗎?
我緩緩松開手,與他拉開距離,眸中充滿了不確定性,半垂著眼瞼,猶疑地問道,“相公,若有一天我要離開你,你會怎么做?”
這一問不禁讓他一愣,反應(yīng)過來后,語氣恢復(fù)了往日的沉靜,篤定道,“我不會讓你離開我。”
可此時他的堅定并未打消我心中的顧慮,若是趙元逸真的因我要對付他,憑他現(xiàn)在的地位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
他的夢想,他的家族,甚至他的性命都會因我被一一摧毀……
我還怎么能若無其事地看著這些事發(fā)生,假裝與自己無關(guān)一般繼續(xù)和他在一起?
于是,只好強迫自己狠下心,冷然開口道,“今日皇上賜了我月星殿。你……別再為我浪費時間了?!?p> 說出這般絕情傷人的話,倒更像剜了自己的心,痛感從心底深處發(fā)出,讓我頓時有些站不住,忍不住顫了顫。
驀然間,他臉上漾起了一抹淺淡的苦笑,眸中柔情不減,悠然道,“我不是已經(jīng)為你浪費許多年了嗎?”
他這輕描淡寫的一句,卻承載了他最厚重的愛意與不舍,他不知我所說的是真是假,不是挽留也不是沉默,只是簡單解釋了這寥寥一句。
是啊,他已經(jīng)為了我浪費了許多年了。
如今,我們終于知曉了對方的心意,好不容易走到了一起。現(xiàn)在的我,還要讓他重蹈覆轍,繼續(xù)浪費下去嗎……
我沉默了半晌,心頭衍生出了不少酸楚,嗓音莫名喑啞了些,遲疑開口喃喃道,“我不想失去你。但是我怕……”
他聞到這話,眼中終是重現(xiàn)了往日的光亮,一把將面前欲言又止的人穩(wěn)穩(wěn)擁住,像是安撫又像是告訴自己一般,定然道,“不要怕。我說過的,一切有我?!?p> 我雖還心存迷惘,不知前路如何走下去,可聽到他的聲音,這其中飽含的溫暖頓然讓我安心不已,嫣然一笑,緊緊回抱住他。
心中暗想道,如果你今生的夢想,是拯救萬民。那我今生唯一所求,便唯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