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沒有在電話中描述去為肖瑤觀花的時候具體的過程，那也就是說，這個過程應(yīng)該跟以往觀花的流程也大致差不多吧，沒有什么特別的，但是這個觀花的結(jié)果，卻很有些跟以往不一樣。
一般情況，來觀花的人都是就眼下的某種不如意，讓六斤ba去查看他的花樹，找找自己這一路走來，到底是在哪個埡口走錯了路，辜負了哪一方神圣的期待，才讓它們以至于用如今這些艱難和痛苦來折磨自己。
當然，六斤ba往往也都能夠一眼看穿，并帶來觀花的人向那些生氣的鬼鬼神神求得寬恕。
也是，一只沿著樹莖正在滿懷憧憬向上爬的螞蟻，他們肯定希望自己正在朝著一個鮮花盛開花蜜豐滿的枝頭在前進，而且在通向這個結(jié)果的道路上一路坦途。只有如此，才對得起他們一路謹小慎微的虔誠和不計成本的付出。
而樹上卻總是崎嶇，總是給你帶來羈絆，那怎么能不讓人懷疑呢，這些不平到底是意料之外的通向目標的障礙，還是自己根本就選錯了道路，目前正爬向枯枝敗葉并將與他們一起隨風煙消云散？
而生命的歷程如果就像一棵擺在你面前的盆景，那樹上的一切當然就盡收眼底不再受到上面這些問題的困惑了。進入觀花狀態(tài)的六斤ba就是一位坐在你生命盆景旁邊的觀察者，她還能用你這只螞蟻能夠聽懂的語言給躑躅不前的你指指路。
對了，這個時候，她已經(jīng)不是那個樸素善良的農(nóng)村老人六斤ba了吧，大約靈媒指的就是這個樣子的人，她是溝通我們兩個世界的媒介。
但我想，觀花婆給你的這些珍貴的生命樹信息，也僅僅是她觀察當時的靜態(tài)特征吧。肯定無法包含這樹的主人睡一覺起來之后的隨機決定，比如對枝葉進行修剪，對面光的位置進行調(diào)整，或許還會殺殺蟲，甚而至于還會把這顆長得總不理想的樹拔掉了撒上菜種——
我老是有這種胡思亂想的習慣，其實這種胡思亂想一點意義也沒有。比如，我們怎么知道我們這些生命花樹的主人是誰呢？我們連它是誰都不知道，當然就無法去揣度他會怎么做了。當然對我們要講述的故事更是沒有任何意義，甚至會讓你覺得我講這些故事的邏輯都有點不靠譜從而有點假。
就是啊，我現(xiàn)在就這種半信半疑的狀態(tài)！
于肖瑤的花樹最令人驚奇的地方是，肖瑤現(xiàn)在所處的那個花枝已經(jīng)被人掐斷了。掐斷知道吧？就是留下的部分還具有完整的生命特征，而接下來要去的那個枝頭已經(jīng)不在了——
這著實是令大家覺得驚訝的，這不就是說，肖瑤的生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可她還躺在家里的?。看蠹冶疽詾榭赡芫褪亲擦藗€啥邪中了個啥煞，解解就好了的，難道還就沒救了?。克亲永锟蛇€有一個孩子呢，可不能這么就沒了?。?p> 那么，這樹上的這一枝咋就突然沒了呢？有沒有可能找到原因甚至把這枝給找來接上？是的，他們現(xiàn)場問的人也這么想，尤其是王勇。
一方面他覺得肖瑤這沒有什么心機的娃可愛又可憐，現(xiàn)在他有照顧她的義務(wù)，另一方面他還有一絲莫名其妙的自責，肖瑤這要是帶著肚子里的孩子走了，那車軍可就真算斷后了——
“那現(xiàn)在還有沒有什么辦法來救她沒有有？”王勇這么有些絕望的問。
這時，六斤ba口中的那些話就不怎么聽得懂了，“六世輪回，三世因果，花開彼岸，無關(guān)禍福?！贝_實，我也搞不明白，我還問了下度娘，也幾乎就不知所云。
現(xiàn)場的人也只是聽到說彼岸，且六斤ba身上又開始顫抖，就知道這位穿梭在陰陽兩界的靈媒又得通關(guān)過橋了，就又往香爐里點上一炷香，往紙錢堆里放入一碟紙錢點燃。少頃，再次開口的時候，語言卻更加不可理解。
我爹描述，當時沒有人能夠明白靈媒口中那些文白夾雜的話到底是啥意思，所以也就沒有人能夠記得住當時她說的那些話的具體內(nèi)容。就不停的逐字逐句的問，才隱隱約約弄明白個大概——
這棵花樹是一棵狗尾巴草！
居然是一棵狗尾巴草！聯(lián)想起狗尾巴草那種凄美搖曳柔弱可憐的形象，那上面竟然疊印出我看到過的肖瑤的形象來，而且一點也不違和。不過，即使就是狗尾巴草，也應(yīng)該有她燦爛的昭華，有她完整的生命歷程吧，何以至此？
按照觀花這一套體系的說法，每一個人的命運并不由你此生的努力來決定，你此生的所有德行，都將在未來的三個輪回中得以報應(yīng)。而你此生的命數(shù)，早在此前的三個輪回中就已經(jīng)被不可改變的定了下來。
那肖瑤前世的什么原因，導致了現(xiàn)在的這個結(jié)果呢？靈媒的觀察結(jié)果顯示，肖瑤的前世，才爬上樹就被強行終止了輪回。
什么意思？剛出生就死了？我本能的就想到了我那個還沒有名字的小鄰居，對了，不會是她吧？這念頭剛一產(chǎn)生就被我否定了，應(yīng)該不會，哪有這么巧，小說也不能這么寫不是？
好在，這并不重要，無需考證，因為這一個只有不到兩個小時的輪回，完全看不出來對此生的影響，只得繼續(xù)往前追尋。
可是，在繼續(xù)往前追查這花樹時發(fā)現(xiàn)，與那個被提前終止的輪回相鄰的前五個輪回，這個靈魂都選擇了同一條殘枝，在十四歲這個含苞待放的年齡，轟然凋零！
每一天下班回家我都還會因為覺得某條路堵車而隨機的選擇下班的路呢，那為什么，這個靈魂在沒有辦法互通信息的五個輪回中，都能夠在滿是枝椏分杈的花樹上，剛好選擇了這殘缺的一枝呢？
不可能是偶然的！在紛繁的岔路中五次都不錯過任何一個路口偶然選中同一條路的可能性，比在考試中靠運氣同時選對所有選擇題的幾率還低！她是受到了什么詛咒，還是得到了什么指引？
我還認真的去查證了一下，當下那些生編亂造胡亂穿越的小說不算的話，在比較有價值的嚴肅文獻中，確實沒有找到一處記載，認為有什么力量可以穿越這生死的壁壘，擾亂這三生的輪回。只在佛教勸人放下世間執(zhí)念的故事中看到一個可能相關(guān)的說法：放不下的愛，將會隨靈魂進入下一世，為來生帶來困擾。
會不會是肖瑤的靈魂，在這前面的若干個輪回中，都如等待愛人歸來而不得的人，在村口躑躅徘徊不愿離去，直至香消玉損呢？當然，這僅僅是我的好奇。
現(xiàn)場的人們誰在意三世之外這一個靈魂的際遇呢，他們還是更關(guān)心此生這迫在眉睫的生死，更關(guān)心這肖瑤還能怎么辦？
還需要怎么辦？相比她前面的幾個輪回，她這不挺好的么？這是六斤ba轉(zhuǎn)來的司命官的原話。
確實，也還算好吧，至少沒有在十三四歲的時候就死去，而且還有了愛情——言下之意，她已經(jīng)比她的前世擁有了更多東西，她應(yīng)該更慶幸。
但是，生命怎么能這樣比較呢，那些未曾擁有的東西談不上失去啊，她的前世們沒有得到，當然不知道失去的痛苦！難道不是一個老人的去世，他失去的曾經(jīng)擁有的東西比一個出生就死去的孩子更多，也更痛苦么？
比如，我就不認為，這肖瑤比胡紅英多活了幾年，就更幸福。胡紅英跟父母什么樣的狀態(tài)我并不清楚，但她給人的印象就是一種不太在意大家情緒，也似乎根本沒有熱衷于某個人或事情的樣子。她在那個時候去世，不是比肖瑤這會少經(jīng)歷更多痛苦，少了很多牽掛？肖瑤如果這會兒有知，她難道不為她的愛人難過？難道不會為她還沒有出生的孩子遺憾？
我為什么要把他們拿來比較？他們長得那么像么？我突然毛骨悚然，會不會他們其實就是在兩個不同時間，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的同一個靈魂？結(jié)合李長軍見到二人之后的奇怪情境，我覺得這種可能性完全存在！
對了，如果跟李長軍聯(lián)系起來，那說不定跟那個叫汝琴的人，也是一棵樹上不同年代的果子吧，他們都是在十三四歲這個年齡上離去的。那前面的四五個夭折的輪回，是不是意味著還有四五個夭折的女孩？他們都在哪里，經(jīng)歷過怎樣的不幸人生？就是，會不會也還包含那個被活活燒死的呂家姑娘？他們又為什么會都跟李長軍有這么多牽連？
可惜，僅僅看花樹，無法看到人在某個輪回中所用的名字，我無法把這些人跟花樹上顯示的輪回一一對應(yīng)起來。
也是，相對生命的豐富而言，姓甚名誰這種比鴻毛還輕的特點確實也沒那么重要了。我心中的疑問，根本無法得到答案。
“那問沒問，她現(xiàn)在的靈魂去了哪里？不可能另外投胎去了吧？”我竟然這么問我父親，儼然我已經(jīng)相信了這樣的邏輯一樣。后來想，可能我也沒有那么信，只是覺得肖瑤這不還沒斷氣么？靈魂不可能就棄之如敝履，揚長而去了吧？
當然，父親不知道，我只是試著問問看，看王勇他們當時問沒問這個相關(guān)的問題。答案是沒有看到投胎。如果再投胎，意味著新的一個輪回已經(jīng)開始，站在花樹面前的六斤ba不難發(fā)現(xiàn)從新從樹干上爬出來準備重頭再來的蟲子，但她仔細的找了，連冒出蟲子來的跡象也沒有。靈魂從這棵花樹上消失了！
是不是也就可以說，她沉入了永恒的黑暗，在被我們這個溫情的世界拋棄之后，也被靈異的世界驅(qū)逐了？
那種關(guān)在黑匣子里的恐懼感覺又一次襲上我心來。
或者，也可以解釋為她終于逃脫了這無趣的輪回吧，或許在靈魂離竅的那一刻她能夠感知，這五六世重復著的紅塵往事，不過就如同一只爬上枝頭又掉下的螞蟻，了無生趣，不如歸去。
我想當然的安慰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