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斯存的縝密邏輯被一陣震耳欲聾的胃部排空運動打斷。
她決定先去解決維護革命本錢的問題。
但一想到這個詞,她又不由的為自己不知何時被席溯那個老年人潛移默化的詞匯庫暗自腹誹。
于是他憤懣地把筆記本塞回包里站起身。
與此同時席溯的聲音從背后悚然傳來。
“來杯咖啡嗎?”
謝斯存被嚇得腳底一滑。
席溯眼疾手快伸手箍住她的腰。
海風(fēng)撩起她皂香清淡的發(fā)梢,掠過男人的眼睫。
只差幾層衣料就肌膚相貼的觸感,令她由于恐懼而奮力搏動的心跳由骨傳導(dǎo)入男人的掌中。
霾青色的天幕鋪陳在他們周遭。
一如那一日她被紗絲籠罩著的皮膚。
在謝斯存忘記推拒而席溯也忘記如何行動的那漫長的半秒之中,浪漫發(fā)生了。
然而那短促的半秒鐘也很快結(jié)束了。
這當(dāng)然還是主要歸功于席溯。
在并不明白自己那一瞬間的晃神意味著什么,就匆匆結(jié)束了一段復(fù)雜的邏輯思考之后。
席溯用一種在臂彎里夾起什么物件的姿勢,把謝斯存拎得雙腳離地,旋轉(zhuǎn)一百八十度,放到遠離海面的礁石上去。
又再次舉起另一只手上的外帶杯。
友好詢問。
“來杯咖啡嗎?”
謝斯存考慮到自己即將來臨的發(fā)薪日,忍住沒把他一腳踹下去。
這時,不遠處的海灘上一陣吵鬧。
幾個結(jié)伴而行的孩子笑嚷著朝礁崖下走來。
穿著膠鞋棉衣,手中拎著捕網(wǎng)與魚簍,看樣子都是本地漁戶。
謝斯存心中納罕,這么冷的天,又不是洄游期,海灘上還會有什么,值得這么興師動眾來撈呢?
席溯見她逐漸將視線固定在那群孩子身上,立即出言打斷道:“你一個成年人這么盯著孩子看,很容易被誤會的?!?p> 謝斯存抬起頭白了他一眼。
“餓了嗎?我剛還聽見你消化器官奏樂來著?!?p> 礁石下孩子們的吵鬧聲逐漸放大。
謝斯存再次被吸引了注意。
席溯卻迫不及待令謝斯存遠離此處一般,把咖啡杯塞進她手中,推著她的肩膀向后一轉(zhuǎn),顧左右而言他。
“南島的魚籽飯吃過嗎?走,我知道一家老店……”
出乎意料地,謝斯存仿佛絲毫沒有看穿他聲東擊西的伎倆,立即被食物轉(zhuǎn)移了注意力。
“是上過紀錄片那家嗎?”
“挺內(nèi)行啊?!?p> “聽說地方很難找?!?p> “這不有我呢么。”
海潮退去,海鷗停在岸上收攏自己被沾濕的羽翼,為下一輪掠食稍作休息。
那的確是一家藏在犄角旮旯難以尋覓的店。
但卻出乎意料地?zé)狒[擁擠。
席溯撩開門簾走進去,輕車熟路在餐臺旁坐下,和餐臺里忙碌的店主寒暄兩句,態(tài)度熟絡(luò)。
撲面而來的煙火氣令謝斯存的腸胃運動又加劇幾分。
海鮮與香料復(fù)合的香味隨著操控廚具的雙手上下翻飛,在猛火的熏烤下直逼靈魂。
很快,兩份美名遠播的魚籽飯擺在了二人面前。
席溯要來了一份供不應(yīng)求的特制醬油,順著謝斯存的碗邊環(huán)繞一周淋下去,而后遞給她一只飯勺,“拌著吃?!?p> 席溯已經(jīng)逐漸掌握了謝斯存的生活習(xí)性,并開始別有用心地加以利用。
比如,無論面臨多么事態(tài)緊急的狀況,她都絕對不會拒絕美食。
謝斯存果然乖順地接過勺子,遵照老饕的經(jīng)驗指示,把油亮亮的被熏烤至橘紅色魚籽和包裹著醬油香氣的米粒拌勻入口,半句也不跟他廢話。
席溯看著她聚精會神的進食態(tài)度和一鼓一鼓的腮幫子。
忍不住笑出了聲。
吃到一半,謝斯存抬起頭看了一眼懸掛在餐臺上的菜牌,似乎做了什么重大決定一般皺了皺眉,而后轉(zhuǎn)過頭舉起碗對店主道,“老板,請加一份烤魚籽?!?p> “不用考慮價格,這是員工福利?!?p> 謝斯存聽罷保持著雙手舉碗的姿勢側(cè)過臉,“真的?”
“甲方可以單方?jīng)Q定臨時提高員工福利待遇,合同條款?!毕菀槐菊?jīng)。
“嗯,有這條。”謝斯存也點點頭,而后轉(zhuǎn)回臉把手里的碗又舉的高了一點,“老板,兩份!”
席溯笑道,“你以前可跟我丁是丁卯是卯算得很清楚啊,現(xiàn)在怎么不客氣了?”
“現(xiàn)在不一樣,我們是雇傭關(guān)系?!?p> “有什么不一樣?”
“以勞動者的身份占資本家的便宜,也是為無產(chǎn)階級偉大事業(yè)做貢獻?!?p> 席溯沖她挑起大拇指,“歡迎你隨時來占我便宜?!?p> 而后繼續(xù)撐著腦袋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謝斯存進食,不放過她臉上每一個因為這美妙滋味而動容的細微表情。
仿佛這甚至比他自己品嘗美味還令人愉悅。
或許是這些年的生活狀況所致,謝斯存根本沒有停下來慢慢享受食物的時間,她吃飯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她把碗放到餐臺上向老板道謝后,席溯依舊在慢條斯理用筷子給自己的烤秋刀魚挑刺。
連他極力推薦的魚籽飯也已經(jīng)放涼,還有大半碗原封不動。
無論如何,謝斯存的確驚訝于席溯的口味沒有被高檔食材馴化刁鉆,也會為這種充滿了市井氣的地方慕名而來。
“好吃嗎?”
在謝斯存捧著席溯強塞在她手中的外帶杯喝咖啡時,他這樣問道。
謝斯存點點頭,極少在席溯面前露出一個心無旁騖的笑。
他為那個表情也心情大好,又追問,“什么味道?!?p> 謝斯存疑惑地轉(zhuǎn)過頭,“你碗里不是也有嗎?”
席溯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略顯倉惶地低下頭,攪了攪自己手中的飯勺,遮掩道,“唔,似乎醬油放少了?!?p> 謝斯存沒有注意到他的不對勁,轉(zhuǎn)過身掃視著身后的食客,為他搜尋那瓶四處輾轉(zhuǎn)的特制醬油,“那就再加點,醬油很香?!?p> “不用了,”席溯卻制止了她的好意,“浪費?!?p> 理由也非常奇怪。
但謝斯存沒有深究。
“你怎么知道這家店的?”
“我喜歡看美食節(jié)目?!?p> 謝斯存將信將疑。
“怎么,不相信?”席溯頗得意地一挑眉,“我吃過的路邊攤可能比你還多?!?p> 席溯的身份背景許多年來一直是人們口中經(jīng)久不衰的談資。
有人說他的父親是一位殖民時代就已經(jīng)移居海外的超級富豪,也有人說他的母親是靠給黑道組織做情婦賺下第一桶金的傳奇人物,總之花樣百出,年年都有版本更新。
謝斯存也默認他出身不凡,否則不可能一人之力在島城的群魔亂舞中如此周旋。
或許和小時候的自己一樣,也有寧可被家長開著車追幾條街帶回家罰站也要吃路邊攤的經(jīng)歷吧。
這么想著,席溯的妖魔形象又人性化了許多。
而席溯也似乎被謝斯存美食當(dāng)前疏于防范的態(tài)度所欺騙,暫時放下警惕。
謝斯存說要去一趟洗手間。
他想也沒想就點點頭。
謝斯存在來路上就已經(jīng)觀察得知,開在海濱的簡陋小店并沒有這類設(shè)施,步行到海濱浴場的公共衛(wèi)生間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因此可以保證自己的離開的這段時間之內(nèi),絕不會令席溯起疑。
謝斯存剛一走出店門的拐角就一路飛奔。
席溯會出現(xiàn)在這里不是巧合。
他要么也查到了和自己相似的線索,要么就是來阻止自己查到和他相似的線索。
荒廢度假區(qū)的瀝青底下埋藏了什么?
那些三五成群的孩子究竟要做什么游戲,才會讓席溯如此提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