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巨鷹遠去,知道今天至少有大半天時間紫蘿不會在身邊了,仲杳有些小小的失落。
雖然相處沒幾天,但他跟紫蘿已經親近得像父女一樣。
不是像,這丫頭本來就是自己種出來的。
仲杳搖頭失笑,確認誓谷這邊沒什么問題,朝南而回。
路上正好吃點土恢復陶碗中的黃氣,上次拓展土地結界,黃氣消耗殆盡,到現(xiàn)在也只恢復到一半。
把地面吃出又一個樹洞,仲杳心滿意足的抹抹嘴,這一頓不僅補充了不少黃氣,還吃到了鄉(xiāng)土里的“嶺土”。
這時候仲杳終于有了余暇看那份冗長的“鄉(xiāng)土名單”,看過之后才發(fā)現(xiàn),鄉(xiāng)土要求的各種土,除了地域上比根土更廣闊一些外,大部分土其實是在根土的基礎上做更細節(jié)的補充??此蒲笱鬄⒑脦装俜N,其實就是不同時間和條件的幾十種土。
比如栗土,又分出了“陽栗”和“陰栗”,也即分別處于山陽和山陰位置的田土。還有“嶺土”,還分出“晨嶺”、“午嶺”、“昏嶺”、“夜嶺”四種。另外他還得重新吃宅土,卻分出了十二種宅土,各自對應每個時辰。
不過有些土還是很難吃到,比如“巔土”,得是貫山之巔,山神廟之上的山巔還算不上,必須深入到被魔魘籠罩的貫山高峰。
如果能把封神當做捶基地就好了,一步步深入貫山,驅散魔魘,那時候說不定自己還真能當上山神……不,同山神呢。
仲杳正思緒翩躚,西面大地震動,升起高高塵柱,不知道是什么大動靜。
心跳驟然加快,不妙的感覺充塞心胸,仲杳暗道不好,難道是有強大的魘怪逼近?
本想直接用土遁回去,卻感應到遠處有人急奔而來,等了片刻,就見到仲善存,跑得氣喘如牛。
“鄉(xiāng)、鄉(xiāng)主——!”
見到仲杳,仲善存邊跑邊喊:“小、小竹……”
仲杳心跳又加快一拍,那家伙下一聲喊道:“去了……”
心跳停止,仲杳凝固。
仲善存跑到近前,按著膝蓋又喘了幾口氣,才把話說全了:“小竹沖進魔魘里,去追什么了!”
仲杳活了過來,用足以殺人的目光瞪著仲善存:“下次說話別這么大喘氣!”
轉頭看西面,剛才那動靜肯定是小竹弄出來的。
“你回去,當做什么事也沒發(fā)生,有人問起,就說我和小竹在北面呆著。”
大變突生,仲杳卻無比冷靜,語氣沉厲的說:“上次藤妖的事情,你已經犯過一次錯,這一次不要再犯?!?p> 仲善存眼瞳擴散,轉瞬鎮(zhèn)定下來,輕輕點頭:“我記住了,鄉(xiāng)主?!?p> 下一刻卻急得要哭出來了:“帶著我不行嗎?我至少能幫點忙。”
仲杳淡淡笑著,搖了搖頭。
腳下震動,升騰起一股煙塵,蕩出的氣勁把仲善存推得倒摔出去。
仲善存從地上坐起,呆呆看著那股煙塵,仲杳的身影就在煙塵中消失不見,宛如鬼神。
數(shù)里外的山腳下,黑霧翻滾,仲杳從黃黑交織的塵霧中踏出。
這是山腰低處,再往上幾里路,就是山巔處的山神廟。
“上神有何吩咐?”
仲至正在背后升起,拱手行禮。
“你能隨我上山么?”
仲杳看著前方,忍受魘氣燒灼面目和身體的刺痛,頭也不回的問。
仲至正回答得很干脆:“結界之外的土地,小神無力踏足?!?p> 仲杳點頭:“你歸位吧,全力維持結界?!?p> 不等仲至正回應,他舉步跨出結界,深入魔魘。
隱隱聽到林木倒折,勁氣激蕩的動靜,偶爾還看到一縷清光在遠處閃爍,季小竹正在跟什么魘怪惡斗,那魘怪居然在后退,朝著山上退去,不斷靠近山神廟。
仲杳不知道季小竹為什么要深入魔魘,緊追那只魘怪不放,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在小竹身邊,跟她并肩而戰(zhàn)。
前方的動靜越來越大,仲杳沖到山腰,看到片片倒伏林木,心中越來越焦灼。
這些林木都是被凜冽劍氣攔腰斬斷,朝著兩側倒下,宛如巨劍犁地而過。
仲杳似乎看到了季小竹怒極揮劍,不留一絲余地的景象。劍劍都動用了先天靈氣,威力比之前她斬殺那只蟾蜍魘怪大出數(shù)倍,完全超出了煉氣一層該有的境界。就算是仲長老曾經全力施為的示范,也明顯不及。
這就是他焦急的原因,除了應該是從魘怪身上斬落的黑氣枝條四處散落外,他沒有看到魘怪還擊的痕跡。魘怪顯然是將她引誘上山,她卻絲毫不顧,到底是什么原因,讓她失去了理智?
已出土地結界,沒辦法土遁,仲杳只能把捆妖蘿絲黨當做蜘蛛絲,沿著這道劍氣巨痕,一截截蕩躍上山。
沒有紫蘿搭手,途中還摔了幾次,衣衫破碎,身上被劃拉出幾條大口子。魘氣燒灼著皮肉,沿著傷口向體內滲透,仲杳只是讓九土真氣轉動得更猛烈,抵御魘氣,心中沒有一絲懼怕。
季小竹可不是他,沒有九土真氣,還這么瘋狂的運轉氣海,必然已經被魘氣侵蝕。再不找到她,拉住她,她就沒救了!
仲杳這一路追過來,也就不到兩刻時間,但在他的感受里,卻比一整天還要漫長。
躍上山神廟所在的山崖,仲杳眼前一片漆黑,只勉強看清一裘白影飄在半空。
“小竹——!”
他大喊著,只覺心口崩裂,滋滋流血。
季小竹不是飄在空中,是被一根彌散著黑氣的竹枝穿透胸口,懸在空中。
滴滴血水落下,已是黑色。
切換到五行氣海,竹劍直接自腰間射出,呼嘯著入空,切斷竹枝。
剛接住季小竹,罩住山神廟的濃稠黑霧忽然翻滾起來,探出兩顆由無數(shù)竹枝編織而成的頭顱。
兩個頭顱,每顆都大如房屋,那是一男一女,異口同聲發(fā)出如幽冥地域傳出的惡鬼咆哮:“是你!你終究沒能跑掉,正好和她一起,迎接你們的宿命!”
頭顱上的依稀面目,還有這話語,震顫著仲杳的魂魄,也將記憶深處某些封印粉碎。
他見過這只魘怪,見過這兩張面目,連他們變成魘怪前的樣貌,他都記得!
這是季小竹的父母!
懷中少女低低呻吟,仲杳頃刻清醒,壓下正在狂涌的破碎記憶,渾身氣機賁張。
揮手牽起一條粗壯土龍,飛升半空,轟中兩張面目。土龍所含的九土真氣在竹結上侵蝕出片片瑩黃光斑,讓兩顆頭顱猛烈搖晃,痛呼不已。
仲杳向季小竹輸去九土真氣,這對她本身毫無作用,卻刺激得魘氣彌散,讓她醒轉。
“爹……娘……”
她無力的呢喃:“我不認這……命,我要讓你們……安息?!?p> 睜眼看到仲杳,她猛然有了力氣:“阿杳!你……你怎么來了,你真是……”
玉白臉頰蒙著層暗灰,七竅都溢出了黑氣,她怒聲罵道:“你真是不聽話啊!這只是我的命,你為什么要來!?”
再看到那只巨大的雙頭魘怪,她的聲音低了下來,凄然的說:“對了,七年前,也是這般景象,這或許就是我……我們的命。”
仲杳低喝:“什么狗屁的命,我才不認!”
顧不得身后的魘怪,他只想著該怎么驅散季小竹的魘氣,侵蝕得這么深,用板磚拍臉恐怕不夠。
季小竹笑了,虛弱的道:“我記起來了,那時候你也是這么說的。是你背著我逃……跑到半路,你倒下了,換我背你?!?p> 眼瞳里有了微微光亮,她握住仲杳的手說:“好吧,我們不認命,我們繼續(xù)……逃。如果真的逃出去了,不要燒掉我,把我埋……埋在竹林里,我會……會……”
話沒說完手一松,氣息消散,身體卻開始抽搐。
這是要魘變了……
仲杳恨不得撕開自己的腦袋,從里面挖出辦法,季小竹最后一句話如悶雷般將他轟醒。
他抽了自己一記耳光,神念沉入陶碗,碰觸刻在上面的瑩綠竹根,正是存在陶碗里的青竹靈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