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散盡,魔魘僅僅肆虐了一天,就因為這只魘怪的消亡而退卻,回到了山巔之西,深谷對面。
原本的山神廟廢墟變作大坑,仲杳癱在坑邊,四肢大張,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回復真氣的小還丹吃了一整瓶,刺激靈氣的大還丹吃了兩顆,才勉強驅(qū)動九土真氣,挖出這個大坑。仲杳只覺渾身筋骨都軟成了渣,再也榨不出一絲氣力。
季小竹倒是輕松寫意的操縱著竹枝,將掉落在地上的碎骨殘肢撿進坑里,再親手將父母的頭顱放進去,覆上枯枝干草,點火焚燒。
做完這一切,她坐在仲杳身邊,輕輕吐了口氣,然后也如脫力般的躺了下來。
兩人并肩躺著,靜靜看著黑煙冉冉升空,許久后才有力氣說話。
“你知道紫蘿是妖怪,一開始就知道,她就是那只藤妖對吧?”
“她是妖怪,但不是以前那只藤妖,是藤妖的……重生,是我用藤蘿靈種讓她重生了。”
“那不是重生,她還記得以前的事情,她就是那只藤妖,已經(jīng)有上千歲了,對吧?”
“呃……你說得對,你是新鮮水嫩的十六歲小妖怪。”
“我不是要跟她比,不管她曾經(jīng)活了多久,現(xiàn)在的她就是個小姑娘,比馬力妹還單純?!?p> “是啊,想什么都掛在臉上……不,直接說出來那種,蠢萌得不行?!?p> 說著說著,兩人輕輕笑了。
季小竹又低聲問:“紫蘿好像把你當作什么大人物,前世很厲害的那種大人物,像是千年以前的貫山之主,你也記起來了嗎?”
聽出她語氣里的忐忑,仲杳笑道:“上輩子是什么我壓根記不得,就算是吧,我活在這輩子里,我就是仲杳?!?p> 他準備說出一些秘密,但不包括陶碗。陶碗能吸收神位讓他享有神靈位格,必然涉及到此世天機,讓季小竹知道未必是好事。
他斟酌著用詞:“讓紫蘿重生的藤蘿靈種,救活你的青竹靈種,只是我……”
說到這就被季小竹打斷了:“既然阿杳就是阿杳,我又何必關(guān)心其他的事情呢。我只需要知道,救活我的青竹靈種是阿杳給的,這就夠了。”
少女閉上眼睛,感慨的道:“那時候我感覺自己像被壓成了粉末,眼睜睜看著另一股冰寒邪惡的力量侵入魂魄,想要取代我。”
“一股清風吹了進來,是那顆靈種,它把我重新黏了起來,讓我比以前更強大,更堅韌?!?p> “那真是神奇的力量,它激發(fā)了我的竹妖血脈,比我母親留給我的靈基還要強烈。我似乎完全變作了竹妖……不,變成了一柄竹劍?!?p> 她捋著有些凌亂的黑亮發(fā)絲,上面清光蕩漾,仿佛浸在了水潭里。
“這才是我的風影月竹劍,是小時候母親帶著我在祖竹之林里取的竹根。修行到先天的時候,就跟我融為了一體,成了我的本命靈基。你給我的青竹靈種卻替代了它,現(xiàn)在它就是件普通的靈基了。”
聽到她說到靈基,仲杳心頭一跳。
他伸出手指,輕輕戳到她的滑嫩臉頰上,努力推轉(zhuǎn)干涸得見底的九土氣海。
一縷九土真氣滲到季小竹臉上,她挪開臉笑道:“你干嘛啊,又玩什么……靜電的游戲?”
仲杳有些失落,果然如此。
季小竹跟紫蘿是不同的,既不會對九土真氣生出強烈反應,也沒有跟他建起先天循環(huán),把他……嚴格說是他魂魄下的陶碗當做靈基,自循環(huán)中獲取靈氣。
紫蘿是由藤蘿靈種復生的,等于是靈種本身。季小竹卻沒有死,正好符合青竹靈種交給他人作為靈基的條件。而且季小竹并不是純粹的妖族,青竹靈種清除魘氣,令她蛻變的同時,頂?shù)袅怂谋久`基,自然無法與仲杳“來電”。
再轉(zhuǎn)念一想,卻覺欣慰,季小竹還是原來的季小竹。
“正好,你需要一柄好劍?!?p> 季小竹接著說:“就把風影月竹劍給你吧?!?p> 少女挽起發(fā)絲,以指作刀,截下長長一束,只余下及腰長發(fā)。
發(fā)絲在清光中收縮交織,變作碧綠枝條,帶著幾片竹葉,如巧奪天工的翠玉手環(huán),由少女套到他右手的手腕上。
一縷清涼自手腕滲入身心,仲杳回過神來,還好紫蘿套的是他的左腕。
感覺不僅被套牢了,還妻女雙全了呢。
仲杳暗暗苦笑,切換到五行氣海,推轉(zhuǎn)木系靈氣碰觸這柄靈劍。
手腕清光流溢,卻沒什么反應,讓仲杳一時發(fā)急。
見他抓耳撓腮的樣子,季小竹笑著拍他的手:“你現(xiàn)在神魂疲憊,氣力不足,就別勉強了,等休息好了我再教你怎么掌控和祭煉?!?p> 她比仲杳恢復得快,此時肌膚不僅回復了血色,還蒙著層淡淡清光,宛如天降而下帶起的仙塵。
她起身行氣,只是淺淺呼吸,就牽起微微風潮,仿佛置身竹海,聽到竹葉隨風飄動的濤聲。
“我感覺……”
季小竹也為自己的變化震撼,喃喃的道:“自己完全不同了,仿佛換了個人?!?p> 肯定不同了,你被青竹靈種易筋洗髓,脫胎換骨,妖族血脈與人族血脈融匯,可以說是成就了“靈體”。
仲杳直直看著竹葉覆蓋體的高挑少女,眼里閃動著欣賞乃至自豪的光彩。
他忽然心血來潮的道:“你該有個正式點的名字了,紀念你的……蛻變?!?p> 季小竹轉(zhuǎn)身看住他,歡喜的點頭:“你想好了嗎?說來聽聽,希望是我喜歡的?!?p> 腦中掠過在高先生讀過的書,仲杳脫口而出:“維莠驕驕,婆娑嬈嬈,就叫……驕嬈,季驕嬈?!?p> 季小竹蹙眉:“是不是太……女孩子氣了,還有點饒舌,叫快點就成季嬌嬌了。”
仲杳笑道:“是驕陽的驕,不是嬌氣的嬌?!?p> 他攤手聳肩:“算了,你不喜歡就換個,我只是當笑話說。”
季小竹卻不依:“這兩句詩聽起來還不錯,必然有特別的寓意,我要聽聽。”
仲杳只好咬文嚼字的解釋:“這個名字的意思是,狗尾巴草啊,胡亂長著,茂盛得似乎在向老天炫耀。風微微吹著,就搖曳擺動起來,像是在跳舞?!?p> 本以為季小竹會白他一眼,沒想到她卻斂容低吟起來。
“維莠驕驕,婆娑嬈嬈……”
念了幾遍,她幽幽的道:“小時候母親帶我去了祖竹之林,見到守林的祖母。她對我說過一些話,也是同樣的意思?!?p> “她說,漫山遍野的竹子就跟雜草一樣,在天地諸靈里是很低賤的。但竹子也跟雜草一樣,從不向宿命低頭。”
“哪怕氣候再嚴酷,水土再惡劣,只要有土,竹子就會扎根,就會頑強的活下去,為天地增添一分顏色。”
“即便是枯死了,竹子也會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綻放出最美的花朵,感謝天地的恩德。在這之后將微小的竹米灑落大地,孕育又一輪的生命?!?p> 她點點頭,語氣異常肯定:“謝謝阿杳,從今以后,我就叫季驕嬈了。”
仲杳癡癡看著,一時說不出話。
季小竹……不,該叫季驕嬈了,轉(zhuǎn)身面對坑中已經(jīng)燒盡的黑灰,眼里已沒有悲傷。
她淡然的道:“父母和鄉(xiāng)親的骨灰就埋在這里吧,我和阿杳發(fā)下的誓言,也算完成了第一步?!?p> 裹在身上的竹葉如漫天落英般飄飛,牽起無數(shù)竹枝,攪動坑邊的泥土,將黑灰埋了起來。
等季驕嬈刻好墓碑,豎在填平了的大坑前,仲杳也恢復了些氣力。
以竹枝作香,兩人焚竹拜祭,叩拜下去的瞬間,仲杳有了某種感應。
抬頭打量,四周的雜草和青竹原本正在枯萎,這只是季驕嬈靈氣播撒的產(chǎn)物,無法持久,此刻卻不再褪色,留住了淡淡翠色。
異樣的力量在挽留這股靈氣,難道是……
仲杳看向季驕嬈,眼里亮晶晶的:“愿意讓你父母和鄉(xiāng)親們當山神嗎?就像我在梓原做的那樣?”
嫉驕嬈瞪大了眼睛:“這可以嗎?”
仲杳掏出一塊玉片,壓住心中的激動:“試試吧,或許能成?!?